现在这个残废已经和别的人没什么不同,因为他已经死了。每个人都会死,死人都是一样的,无论他生前是英雄也好,是美人也好,死了之后就变成一样的了,只不过是个死人而已。这个死人和别的死人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他的人虽然已死,一双手却还是紧紧地握着,就好像一个守财奴在握着自己的钱袋。他手里握着什么?
马如龙扳开了他的手,脸上的表情好像又被人砍了一刀。这只残废的手里握住的,是一块石头,又圆又亮的黑色石头,只有死谷中才有这种黑石。
谢玉仑失声惊呼:“无十三!”
如果无十三真的来了,大婉到哪里去了?这问题马如龙和谢玉仑都不能回答,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是:“俞六的计划绝对周密,无十三是用什么法子找到这里来的?”
铁震天睡着了。像他这样的老江湖,只要有机会能睡下时,通常总是能睡着的,他也认为俞六的计划很周密,这地方很安全。
只不过,像他这样的老江湖,也很容易被惊醒。他被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所惊醒,醒来时王万武已经不在屋里,连铺在地上的那张草席也不见了。
屋子里唯一的一道门和两面窗户却还是闩得好好的,他也没有听见王万武开门开窗的声音,何况门窗都是从里面闩上的,王万武出去之后,绝不可能再把门窗从里面闩上。可是现在门窗的闩明明没有动过,王万武却不见了。他是怎么离开这屋子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屋子里另外还有秘密的出口。大户人家住的地方,本来就常有地道暗室复壁,何况这屋子又是俞六盖的。
铁震天却找不到这个出口。所以他更奇怪,王万武也跟他一样,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他找不到出口,王万武怎么能找得到?另外当然还有别的问题。王万武为什么不好好地在屋里睡觉?为什么要悄悄地溜出去?就算他要出去,也不必从地道中走。
这些问题铁震天都没有多想,想不通的事,他从不多想,他已经开始行动。他开门走出去的时候,正是谢玉仑把马如龙叫出去的时候,铁震天看见他们,却没有叫住他们。
在一个夜凉如水的晚上,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人想悄悄地去谈谈心,他为什么要去打扰?他从不愿做这种煞风景的事,他只想找到王万武。
他们住的地方是一个跨院中的厢房,外面就是占地极大的后园。庭园也还没有经过布置,在这静寂的春夜里,显得说不出的阴森荒凉,他走过一条用圆石铺成的小径,忽然听见假山后有人在呻吟。他听不出是谁在呻吟,却听得出这个人声音中充满痛苦。
假山后只是个荷塘水池,虽然还没有荷花,池水却已从地下引入。一个人赤裸裸地从水池中钻出来,倒在池畔的泥地上,全身已因痛苦而痉挛。这个人不是王万武。这个人赫然是绝大师。
铁震天怔住。他从未想到绝大师会变成这样子,可是他很快就看出绝大师是为什么痛苦了。绝大师也是人,也有欲望,也有被欲望煎熬的时候,却不能像别人一样去寻找发泄,只有在夜半无人时,一个人偷偷地溜出来,用冷水使自己冷下来。铁震天忽然发现他是个可怜人,他的冷酷和偏执,只不过是他多年禁欲生活的结果。绝大师已被惊动,忽然跃起,披上僧袍,吃惊地看着铁震天。
铁震天叹了口气:“你用不着怕我告诉别人,今天晚上我看见的事,绝不会有第三者知道。”
绝大师惊惶、羞怒、悔恨,不知所措,忽道:“你知不知道铁全义已死了?”
铁震天握举双拳:“是你杀了他?”
“不管是谁杀了他,你要为他报仇,现在就不妨出手。”
铁震天看着他,非但没有出手,反而又叹了口气:“现在我不能杀你。”
“为什么?”
——因为现在他对绝大师只有怜悯、同情,没有杀机。这些话铁震天并没有说出来,就听见了一声尖锐的惊呼。呼声正是谢玉仑看见那残废的尸体时发出来的。
尸体上没有血渍,也没有伤口,致命的原因是他心脉被人用内家掌力震断。一种极阴柔的内家掌力,震断人心脉后,不留丝毫掌印痕迹。铁震天赶来时,俞六也来了,显得惊惶而恼怒。
“是谁杀了他的?”俞六问,“为什么要来杀一个可怜的残废?”
铁震天也同样愤怒:“那凶手要杀人从来用不着找理由。”
“你说的是无十三?”
“除了他还有谁?”
俞六更惊奇:“他怎会找到这里来的?难道我的计划有什么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