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外地人,无亲无故,左邻右舍的人照看一次只有一次,他的病情却日见深沉了。
黄大香去看望过两次,见这情景,便跟吴枣秀说,李松福可怜,也有恩于她,自然,她不能说有情于她,在这种时候不照看好他,实在说是昧良心,可常去又不便,得求国芬每天去送几次茶水汤药,吴枣秀满口答应了下来。
可前些天国芬探望回来说,李松福病昏迷了,尽说胡话,听着很吓人。
第二天一大早,黄大香只得又去了李松福那里。
李松福躺在床上,黄大香上前叫了好几声“李伯”。李松福只是闭着双眼,嘴里呢喃呓语。
黄大香轻轻地探了探李松福的额角,觉得很烫人。她俯身问李松福说些什么,李松福并未清醒,只听得些不连贯的语句:“。。。 让我回家。。 池塘。。。妈。。。 我回、回了... ”
[插叙]黄大香听说过李松福的身世。
李松福的老家在很远很远的山西省。
六岁那年,他家的世代仇人买通一伙土匪,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突然洗劫了他一家,刀砍枪杀之中,他母亲捂住他的嘴,慌忙将他从一个狗洞塞到围墙外面,随后,他就只听到母亲的一声惨叫,当那些土匪赶到门外来搜寻时,幸好小李松福滑落到了池塘里,塘边的草丛掩护了他,让他逃得性命。
为躲避仇家斩草除根的追杀,随后,舅父将他带离了家乡,十二岁那年,舅父送他去一个小城镇的食品店当了学徒。
可没过几年,他在一次送货的路途上被一支溃退的部队拉了民夫,他随着这支亦兵亦匪的队伍流窜了好几个月,有位同伴拉他逃跑,但就在他们逃跑的前一刻,那个矮胖子团长抓回两个逃兵,并亲手将他们枪杀在李松福等人的脚下。
从此,李松福再不敢动逃跑的念头了。胖团长让他侍候身边的两位姨太太。又不知道随着军队流徙转战了几千几百里,正当他们渡过一条大江,立足末稳的时候,突然发现被敌人包围了,经过一夜的火并冲杀,第二天他才发现那位团长已抛下两个姨太太落荒逃跑了。
李松福给两个女人挑着细软衣物,随她们走了一程,来到一个小车站后,两个女人便各奔东西,她们竟没有打发李松福一个铜板。
李松福只得打工乞讨,最后才流落到青石镇。
远在异地他乡,身无半文,本来就有家难归,更何况李松福是无家可归呢,既然有人愿意收留,他便落下脚来。
李松福跟黄大香叹息地说过一句话:“我离开老家时,只见到母亲满身血污倒在围墙下的狗洞旁,不知道后来邻人们把她埋葬在哪里。我没能够去她坟头上磕个头,至今还让我常遭恶梦呢!”
黄大香想,这会李松福一定是陷在恶梦中了。黄大香推了推李松福,决意叫醒他来:“李伯,醒醒,是我给你送药来了,醒醒吧,醒醒。。。 ”
黄大香忍不住流下泪来。好不容易,李松福才睁开了眼睛,他失神地望着黄大香。过了好一阵,他的眼睛亮了一下:“是你啊。。。 ”
“我是黄大香,我给你送药来了,你得喝了呢!”黄大香抹了一把眼泪,把药端了起来,“怎么几天便病成了这个样子。。。 ”
“这次恐怕过不去了。。。 我也没牵挂... ”李松福摇了摇头,又昏迷不醒。
这时,黄大香着急了,她已顾不得许多,慌忙爬上床沿去,跪着扶起李松福的头来,靠在自己的胸前,一点一滴地把药喂了下去。
就这样,过了几天,李松福的病情才慢慢地有了些好转。
今天,黄大香去送药时,李松福能坐了起来。
李松福服过药,望着黄大香,感激地说:“香嫂,是你救了我的命。。。 可往后,往后你别再上这里来了!一个外乡人。。。 如果真给你惹出闲话来,那是害了你。。。 我是没好命的人。”
黄大香听着,却无话可说。两人默然相对,呆坐了老一会。
黄大香给李松福收捡了这些天来房子里弄得七零八落的物件,又给他生火作好了饭菜,可始终想不出一句妥帖的话来。
最后,黄大香还是起身离去了,临走时,只带走了李松福几件需要洗刷的衣服。
[解说]黄大香已经深深地感受到了李松福的真情实意。李松福为人的诚实憨厚黄大香可以完全信赖,但是,黄大香能够许诺自己的感情么?她明白什么叫女人。女人一旦嫁人便属于了别人,这是她有过的经历,也是她见过的女人共同的命运,这是一个女人没有独立人格的社会。
即使李松福的心眼再好,不嫌弃她带去的孩子,她也会多一份做妻子的责任,至少也会多余一个自己,而现在,她已经把自己生命的全部付予了儿子。母子俩在这世界上无依无靠,无根无蒂,走过的路是那样艰难,要走的路依然莫测,她怎么能够随心所欲地放纵自己的情感呢?
李松福同样是命运的人,他们可以在一定的情景中相互同情,相互帮助,但他们都没有能力给对方提供可靠的保护和依托。
[返回]黄大香再三顶礼叩拜之后,慢慢立起身来,最后许下愿心: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