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躁不安的。我听罢心中稍安,回望后边,追兵似还未到,一盏茶时分,果然后边远处传来马的鸣叫声,在峡谷中回响。说话间,岔道口也快到了,我对萨剌丁说要慢行坠后好引走追兵,萨剌丁告诉我,按我们商量好的,由他们先行一步,走到岔道口便扎一根红丝带,给我作指引。又将一把他自己随身佩带的波斯短剑送了给我,回鹘人将佩剑送人,那是最珍贵的礼物,已是将你看作亲兄弟一般的了。我也回赠给萨剌丁一方家传的古玉佩,也是一见便知的宝物。我与萨剌丁他们拱手相惜别,默祝他们一路平安回到秦州,便策马缓行,萨剌丁他们很快便在前方消失了。来到岔道口,果见萨剌丁他们缚的红带子,我没有取下它,而是走进岔道后回身施了个雷法,将岔道口炸出了两个大坑。”
陆谦和仇方听到这里,不禁异口同声拍案叫绝,连连称“高”。
徐知常微笑道:“二位大人在边关多年,用兵之道自不消贫道多说的了,兵法中的虚虚实实,全在因时势、境地和敌对双方等因而度之,不应拘泥于成法。鬼谷子先师亦是道家始祖之一,《鬼谷子》一书亦乃兵法与权谋术之祖,故以贫道早年也曾从师修习,不过并无带兵打仗的经验罢了。”
仇方忽然插口问道:“徐道录大人,不敢动问一句,贵师法号怎么称呼?”
徐知常沉吟片刻,道:“实不相瞒,师尊即四奇人之首——怪道人是也。”
仇、陆二人再次异口同声地惊叫了个“哦”字。
徐知常笑道:“我这次旅程,几次逢险化吉、遇难呈祥,俱得益于师尊。已经是午饭时候了,二位就在我这云房里吃了吧,吃完我们继续聊。”仇、陆二人都点头同意,道童清风和明月端来了午餐。有分教:作对强人迷宝藏,逃亡道士怕洞房。是了,究竟徐知常走入岔道后又有什么奇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十七回 困天梯偶遇头陀 开宝洞徐诛首恶
上回说到,午饭后,徐知常用茶漱口毕,少坐片刻,跟陆谦聊了些西域的化外山民、乡风习俗、珍藏特产和奇闻轶事,说到西域的风土人情,很自然的又把话题扯回了那岔道上,原因是徐知常在那岔道里碰到两件奇事,都是终身难忘的:一件令他啼笑皆非,就是差点做了新郎官;另一件是误打误撞,发现了个几百年前的大宝藏,事情经过还颇曲折有趣呢。
徐知常边品茗茶边说道:“事后许多年我才知道,原来萨剌丁记错了,他指给我走的这条岔道,并不是往青唐城的路,而是绕了个大弯,越过一片山岭之后又转回凉州那边去的。这片山岭,属于祁连山脉的一支,唤作棋盘岭,在外面看岩壑方正、山势平缓;进去后四望深幽、满山青翠。但不熟悉路径的话,走着走着,却会不知不觉间迷失方向,前后左右看去,只感到四通八达都是路;而当你回头看时,走过的路又已经辨认不出来了,就相当于一直在走新的路。这如同在日常生活中,危机往往潜伏在安闲舒逸里一样的道理。这道山岭,是以本来的山势地形、岩壑、林木、溪流等天然条件为基础,再经过绝顶的高人借用八卦阵图的样式来稍加补充或改动的布置,正是人世间绝无仅有的杰构。八卦分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先天八卦出自河图,后天八卦出自洛书,八个卦像名称虽然相同,都是乾、坤、震、巽、离、坎、艮、兑,但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所代表的数目和方位却不一样,数目是从一到八再加上代表中央的九,方位是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只要以某一方位为依据按先天、后天、先天、后天……不断变易,便可以使卦象从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乃至变化无穷。阵图由黄帝所创,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也是按照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这八个方位排布,阵图与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结合运用,若再加上时辰和地支,奇门也就出现了,逢甲必遁,成为空门,只要找到‘甲’的位置,也可以走出棋盘岭的。我虽努力研习过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但对阵图和奇门遁甲却仅约略知道,是因为以前学时觉得用处不大,便没有下功夫去学习,正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只怨平时学阵法和奇门时不够用心,该派上用场便处处见拙了。而我此时又正被十多人追赶着,所谓慌不择路,在那棋盘岭兜来转去,总不知哪里是空门,我便怎么走也只能在那几道山岭之间绕来绕去了;他们虽然人多,也由于无人认识八卦和奇门,所以只能小心翼翼,步步跟着我的足印,这么一来也不能一下子追到我了。这样,我虽不会入死、杜诸门,但却不能走出棋盘岭。而后面追我的人,只要沿着我走过的路追来,大不了也只是跟我绕圈子走旧路,却也无性命之忧的。
“那帮追我的人,他们是禁卫军总教头许雄飞带着他的徒弟——那对假夫妻李德乾、林玉坤师兄妹俩,还有拉辛、萨德吉两个胡商以及马成、牛勇、李英佐这三个武士和十多个强悍的兵丁沿着我的足印紧紧追赶着我,在我逃跑间要是跑到高处也不时看得见他们。而总管太监罗百利和其余四个胡商等人则没见,可能仍然带着驼队吧。再说我在这棋盘岭上那么几个山头逃亡,走着走着,忽然马的腿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我跳下马察看,只见是一条细藤,缠住了马腿。我就要给马儿解开那藤,但却解不开,我只好掏出小刀割断山藤,但一看断口,我却发现那藤好像是浸泡过油的,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又来了强敌在这里暗算我?就在这时候,听到前边有个声音在悠悠说道:‘谁把我疯头陀的鱼丝弄断了?’
“我定眼一看,果然好个疯头陀,长安城内曾有好事者填了两首西江月词,单单咏唱疯头陀的,那曲词写得也有*分相似,词曰:
虎背熊腰铁塔,卷胡连鬓虬髯。乱缠藤索束单衫,为恶一身是胆。
或似阿傩再世,尤疑迦叶临凡。每逄佛祖不相参,向善之心冷淡。
额上界箍夺目,手中刀剑眩光。葫芦晃荡溢醇香,笑问别来无恙?
直是正邪莫辨,霎时喜怒无常。圆睁怪眼对天张,狂吼如雷震响。
“疯头陀正半睁圆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尴尬的我,忽听得他又开口说道:‘你这小子认真不礼貌,洒家在问你呢,怎么好端端把洒家的钓鱼线弄断了?’我又好气又好笑,反问道:‘我说大师傅,您在山上也钓得到鱼吗?’疯头陀又反问道:‘小子你管我那么多,王上有规定不准上山钓鱼的吗?’我奇道:‘这也关乎皇家的事吗?’疯头陀笑道:‘那洒家在棋盘山上钓鱼又关你这混小子的什么事了?’我被他这一呛,登时语塞气泄,嗫嚅道:‘但……但师叔您的藤条缠住了我的马蹄呀。’疯头陀怒道:‘你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撞在人家的钓鱼线上被缠住,又没问过人家就把线割断了,还要耍赖,讨打不是?’我知道割断了他的藤条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理亏,便陪笑道:‘师叔呀,我不是有意割断您那藤条的,这是个天大的误会。’疯头陀忽然跪在地上,砰、砰,向我叩了两个头,哭丧着脸道:‘你割断了洒家的吃饭家伙,疯头陀明天便会饿死,洒家的钓鱼线好冤枉呀。’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正手足无措之间,又见疯头陀已自行跳了起来,便陪笑道:‘割断了师叔的藤,很对不住……’疯头陀一听,叉起五指推向我面前的空中晃动着怪叫道:‘打住,小子你要占老人家的便宜呀?刚才你一直都在叫洒家作什么?’我有点纳闷地道:‘我叫您做师叔嘛,这怎么占了您的便宜呢?您老人家与我师傅齐名,那……那我不叫您师叔该叫什么呀?’疯头陀怪叫着道:‘你师傅是谁?怎么会调教出你这样的弟子的!’我连忙回答道:‘怪道人便是小子的师傅。’疯头陀一听,更跳起来骂道:‘怪道人?怪道人哪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徒弟的?’我大窘道:‘小子是没出息,辱没了师傅,不过,怪道人确实是我的师傅。’疯头陀嚷道:‘你这小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怪道人的徒弟,那么怪道人有一手鼻孔喷酒的绝活,你又会吗?’我笑道:‘那个不怎么难,但我没师傅的功力那么深厚,只能喷出六、七尺远,而且也不能伤人。’疯头陀将他的酒葫芦塞给我,随即说道:‘那你先演给洒家看,但别骗洒家,偷偷喝光了这一葫芦的好酒,只准你喝一口。’我接过酒葫芦道:‘放心,我不嗜酒的。’说罢,我定下心思来,全神贯注,气沉丹田,缓缓吸入一口气,再饮了一大口酒,转身向着一处空旷地方,仰起头用鼻把酒全部喷了出来,那酒箭几乎达到一丈。疯头陀见了,又嚷道:‘你怎么把洒家的好酒全都喷到地上去了,这可是十五年的封缸陈酿、十两金子才换一两的酒呢!’我十分惊讶地说道:‘不是师叔您要我演出来的吗?怎么又怪我喷到地上?’疯头陀一本正经地说道:‘没错是洒家叫你演出来,但你还没等洒家收酒就把好酒都浇到地上,这棋盘岭连一个棋子也长不了的,难道会长出七级灵芝来?’我啼笑皆非地说道:‘师叔您真个冤我了,喷出的酒怎么收得了?’疯头陀嚷道:‘这个不理,你先还给洒家三两金子的买酒钱,再叩还两个响头,还有呀,不准把这件事告诉你师傅。’我说道:‘钱可以还您,我是小辈,向您叩头也是应该的,不告诉师傅也无妨。’疯头陀左手扯住我的袖子,右手伸出大手板,喜道:‘那好得很呀,先给钱,再叩头。’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随即解下行囊,取出一张长安城宝丰行出具的足兑三十两银子的钱引交给他,说道:‘师叔,您看这下可够了吧?’疯头陀接过钱引,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笑着说道:‘小子你这钱引是真还是假的?别糊弄老人家光哄洒家欢喜呢。’我没好气的抗声分辨道:‘不是吧!这是师傅亲手交给我买香料药材的钱,如果有假,你找他去。’疯头陀听罢又跳起来,指着我骂道:‘一行才说好了不让你师傅知道的,怎么又要洒家去找他算账了?’我无奈地说道:‘这钱是他给我买东西的嘛,少了的话,他肯定会问的。’疯头陀想了想,接着说道:‘那也是的,算了,疯头陀是大人有大量,就先不要你还钱,那钱你欠了洒家的,就算你跑到天边洒家也收得回。你还是先叩还洒家的两个响头吧,这不用跟你师傅说了吧?’我说道:‘没错,我是小辈,给师叔您叩头也是很应该的。’说着我就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疯头陀叩头了。我正叩着,冷不防觉得背上督脉的命门、中枢、灵台、风府沿着天柱、玉枕等的穴道有一条寒气往上直冲,紧接着脑后一麻,头上嗡的一响,便失去知觉了。”
徐知常一气说了这许多,还惟妙惟肖地模仿着疯头陀的神态语气说话,勾起陆谦和仇方的兴趣,二人目不转睛地全神凝睇着老道士,徐知常呷了口茶,接着又说道:“过了一些时候,我好象听到有人在说话,又觉得有道暖流在身体里沿着督、任二脉游走,冲开被寒气封住的穴道,又逐渐扩散流向其他经脉,我的神志和听到对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已认得出一个是疯头陀的。只听见有人说道:‘这个人抢夺王纲,是钦犯,我看先找辆囚车来押他回京。殿下……’话未说完,疯头陀接口道:‘哎——又忘记了?怎么说起话来便没遮拦的。’那人说道:‘对不起,心里一急便说漏了口,还请大师原谅。’疯头陀说道:‘现在我们最当务之急是看看怎么走出这个棋盘岭。’那人又道:‘那么大师是怎么走进来的?’疯头陀恼道:‘洒家还不是跟你们一样,追着这小子进来的!’另一人接口说道:‘连殿……连大师也没办法走出这个棋盘岭,那我们岂不要困死累死在这里?’疯头陀破口骂道:‘不知道的就别乱说话,小心把舌头嚼了。疯头陀也不是菩萨或佛祖,没有通天彻地之能。’前一个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师,您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疯头陀说道:‘你们王命在身,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洒家不会陪你们回兴庆州的。’那人接口说道:‘这样的话,小将在罗总管那里不好交代呢,这次出禁宫,罗总管总叨念着能不能见大师一面的。’疯头陀说道:‘别拿罗总管来压洒家,你们回去见到罗总管,便替洒家叩二十个响头,这里洒家先向你们叩还了。’说着,只听得疯头陀便要跪下向人叩头,那些人七手八脚要来搀扶疯头陀,这帮人乱成了一团。
“我偷偷睁开眼,果见他们在那里争持,我眼前两尺远的地上,放着我绑好在马鞍上的香料药材包裹。我心里恨极了疯头陀,要不是他,我绝不会做西夏人的俘虏,辛辛苦苦弄到手的药物香料也不会重新落入西夏人的手中。更不知这疯头陀又是用什么卑鄙手法从萨剌丁大哥他们那里把米囊花的果实和龙涎香夺来的,因为萨大哥他们都是情义男儿,绝不会轻易便把朋友托付的物品交给他人的,想到这里,我更为萨大哥他们一行人担心,这些都是忠义之士,真不敢想象他们是怎么被疯头陀耍弄!这么个疯头陀,发起疯癫症时,什么坏事也做得出来。我想着想着,眼中冒火,牙齿把嘴唇也咬出血来,恨不得一口咬下疯头陀,嚼得粉碎!
“我不由自主地伸展了一下,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脚竟然能活动,没有任何束缚的,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不趁此逃走,更待何时?我想都没想,便往外滚开去,谁知那里是个小斜坡,一滚便跌落一个去处,头一下子撞着什么,嘭的一声,不禁一阵晕眩。渐渐清醒过来之后,我环视周围,见是一个枯废的树洞——即大树被人砍伐后剩下的树桩又再被人砍木作柴,被挖成洞的那种。正在这时,听得上面西夏人哇啦哇啦地说什么,这回知道了,先前跟疯头陀对话的人原来是禁卫军的总教头许雄飞,只见他说道:‘是那小贼子逃走了,他刚才被我的幻阴指点中,不僵死已是万幸了,逃不远的,我们就在附近搜一搜。’又听得疯头陀说道:‘你以为你的幻阴指天下无敌呀?刚才你自己也许听得到,人家的师傅可是怪道人呢。’许雄飞仍颇自信地说道:‘大师,您也知道,天下只有三、四个人是不惧幻阴指的,如果是怪道人来的话我也没把握,但是他的徒弟,一时三刻也不可能复完,对这点我有信心。’疯头陀伸出手指夸张地做着手势认真地说道:‘嘿嘿嘿,总教头先别吹,万一那三、四个人都到大夏国来找你的悔气,偏帮着这个小子,你又怎么应付?’疯头陀的话惹得几个听懂汉语的武士兵丁掩口窃笑,许雄飞横扫了那几个人一眼,咽了口唾沫,说道:‘哪有这么巧的事!再说我还有其他功夫对付他们,何况还有大师您在场呢。’疯头陀又说道:‘要是那小子使道术,又知道奇门遁甲什么的,躲在一个他能看见你而你不能看见他的所在不出来,你又奈他何?’许雄飞奇道:‘天下哪有这样的所在?即使有的话,大师也找得到啦。’疯头陀乱嚷道:‘许总教头可别冤人,疯头陀并非道士,只识佛门,不懂奇门的。’许雄飞连忙说道:‘说说罢了,大师别认真,我们还是沿着这片坡地分散人手找下去,我就不信他逃得了。’人声随即在头上经过渐渐远去。忽然,我心中一片澄明,一下子明白了,这个大树桩就是可以遁走的‘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