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饭堂,新兵们重新表演了几回恶心呕吐。殷兆宁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他扶着墙根站起身,发现在西藏高原土生土长的尼玛次仁竟也牛皮不起来了,照样吐得稀哩哗啦。殷兆宁暗自寻思,看来岗嘎还挺公平,对每个民族的新战士都给予了相同待遇。
就这样,六名新兵蛋子用激烈的呕吐回应了岗嘎县中队为新战友加菜的热情,全部饿着肚子蔫头耷脑地返回了宿舍。宿舍里的空气凝重而滞涩,新兵们呼呼呼地喘着粗气,谁也没精神和心情说话。
熄灯号吹响后,新兵们越发不好受了:缺氧再一次潮水般袭来,出气多进气少,胸膛里像有火烧,嘴唇干燥得不行,脑袋钻心地疼,睡意频繁光顾,可又总睡不踏实,一晚上都在半梦半醒中挣扎、煎熬。
次日早餐,新兵们依旧没有任何食欲,这让中队长龙刚大为光火:“我操!总不能不吃不喝当神仙吧?饭都不吃,咋个保证战斗力?!现在我命令你们:拿起筷子——吃!”
殷兆宁端起碗,勉强喝了一口稀饭。这一口稀饭还没找到殷兆宁的胃在什么地方,就迫不及待地想溜出来了。殷兆宁刚冲到饭堂门口,那可怜的一点点稀饭便从他嘴里呈抛物线飞了出去。
其他几名新兵,情况大同小异,形势很不乐观。
上午操课时间,指导员文兴钊把新兵们集中到中队学习室,专门进行吃饭教育:“毛主席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是,在我们岗嘎,吃饭就是革命,革命就必须吃饭!要当一名好兵,首先得有一副好胃口。只有吃饱了饭,才能保持体力充沛;只有体力充沛,才能战胜高原缺氧,才能搞好军事训练,才能完成执勤任务。”
文兴钊伸手一指学习室右侧墙壁:“你们看到那个吃饭比赛专栏了吧?中队全体官兵,每周都要参加一次这个比赛,成绩评定标准为:一碗及格,两碗良好,三碗优秀。”
新兵们好奇地扭头一看,果然,在中队每名官兵姓名后边空格内,分别插着若干面或红或绿或黑的小旗。新兵们纷纷议论开了:
“新鲜哈,从没听说过有吃饭比赛的。”
“俗话说:酒醉英雄汉,饭胀傻瓜蛋。现在看来,在岗嘎这地方,能吃饭的也是英雄嘛。”
“吃不下去怎么办?那岂不是每次比赛都要落在尾巴上?”
文兴钊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的确,这个吃饭比赛,估计是我们高海拔部队的专利。为什么要搞这个比赛呢?目的就是激励大家克服困难,战胜自己,尽量把饭吃饱。对我们岗嘎县中队官兵来说,不仅训练出战斗力,吃饭也出战斗力!”
关于吃饭问题的专题教育结束后,新兵们在饭堂的表现明显好转。经历了一次次地大吐特吐和一次次地强塞硬咽,六名新兵终于全部达到一碗及格的标准,尼玛次仁、赵红军和罗一川甚至顺利实现了每餐两碗饭的目标,多次受到中队长龙刚和指导员文兴钊的表扬。 。 想看书来
第三章4 罗一川当逃兵
十天后,基本适应岗嘎气候环境的六名新兵全部分到了班上。
罗一川和赵红军分到一班,仍在李大军班长麾下。殷兆宁和尼玛次仁在孙玉龙班长的二班。陈志贵去了赵凯班长的三班。曾鹏飞格外不幸,竟被分到了炊事班,这让曾鹏飞相当沮丧,总觉得命运对他特不公平,用他自己的话说:“日他怪,肯定是我们家祖坟没埋巴适!人家都是战斗员,就我他妈的混成了伙头军!”
其实,战斗员也好,伙头军也好,这段日子都对岗嘎的了解提升了几个层次:岗嘎与若干个国家接壤,是祖国边防的重要屏障;岗嘎全县面积上万平方公里,人口不足一万,县城区区四百余人,完全可冠之以“袖珍”雅号;岗嘎全县以牧业为主,兼以少量农业,等等等等。
拥有四百余人的岗嘎县城,在罗一川眼里确实与老家的小乡镇没什么区别,当然,若论繁华程度,又比老家的小乡镇差得远了。罗一川第一次请假上街邮寄家信和购买牙膏肥皂之类生活用品时,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时间,就把整个县城,包括旮旯角落都走了个遍。这让罗一川很悲哀:三年啊,如果不出意外,当兵三年都只能在这里呆下去了!回中队后,想家的念头空前绝后地占据了罗一川的脑海。老家的山比岗嘎的山秀丽,老家的水比岗嘎的水大气,就连老家久雨不晴的泥泞小路,也比岗嘎这条堆满牛羊粪便的“通城大道”养眼得多!
让罗一川深感不爽的不仅是岗嘎与家乡环境的差异,还有别的很多事情,都在考验着罗一川的毅力和吃苦精神:来中队这么久了,一日三餐全是雷打不动的压缩干菜,吃得满嘴麻木,了无味道;由于岗嘎海拔太高,每个科目的军事训练都把人累得半死;每天狂风大作,吹得铁皮房顶咣当作响,躺在床上永远无法安然入眠……诸如此类的问题,把罗一川折腾得够呛。罗一川越是思乡就越是觉得在岗嘎呆着太难受,越是觉得呆在岗嘎难受就越是思念家乡。
这么熬了一段时间,一个可怕的想法在罗一川脑海里诞生了:不当兵了,离开这鬼方,偷跑回家,继续当我的木匠!这个想法一经形成,罗一川怎么也赶不走它。虽说罗一川知道当逃兵可耻,可另一个更大的声音又总在他耳边回响:你有那么好的木匠手艺,哪个还管你可不可耻呢?只要人家请你做活路,挣钱的门路就不会断。跑吧,你还留恋啥子犹豫啥子呢?!
罗一川最终下定逃跑的决心,是在那天训练五公里越野时被李大军班长狠狠地剋了一通之后。
本来,罗一川并不咋惧怕五公里越野,不就是氧气不足,喘气粗一点、吸气难一点吗?那天早晨,起床号吹响后,罗一川翻身起床,急急慌慌地寻找自己的鞋子——可能哪位冒失鬼起夜方便时,不小心给踢到了床下。罗一川将左脚伸到床下,朝那鞋子狠劲一踹。鞋子倒是踹出来了,可罗一川的左脚却没能停止前进的势头,而是继续前冲,随着“嘣”地一声闷响,那只可怜的左脚就义无反顾地撞上了床腿。事实说明,脚虽然比手厉害,但要想跟床腿过招,始终还是显得有些不自量力。罗一川当时就疼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等他爬起来龇牙咧嘴地拐进队列时,值班干部已经下达了“跑步走”的口令。
罗一川就那么僵着一条腿,随着队列往前飞奔。很显然,有一只伤腿的罗一川速度慢慢就跟不上趟了,再后来便掉在了队伍后面,带操的值班干部多次提醒:“跟上,跟上!”罗一川仍然越落越远。等罗一川咬紧牙关坚持跑回中队时,李大军班长已经满脸怒气地在宿舍门口等着他了。
“你这个熊兵,往天不是这个样子嘛!今天咋回事,格老子跑那么慢?说你月经来了情况特殊吧,你又长了个茶壶嘴!”
罗一川张了张嘴,正要解释。李大军班长大手一挥,就把罗一川的话压回肚子里去了:“你他妈就是偷懒,就是不想好好训练,怕苦怕累思想严重!”
罗一川本来就脚痛得心烦,这时候被李大军班长不分清红皂白地一顿臭批,也窝火得不行。老子不干了!他想,老子不干了,看你这厮还能拿啥子窝囊气给老子受!
这天夜里,罗一川躺在床上,一直寻思着逃跑的事情。等中队干部查完铺,宿舍里呼噜声四起的时候,他悄悄起了床,蹑手蹑脚地打好背包,悄无声息地溜出宿舍,从营门哨兵的观察死角潜到了围墙边,然后翻过中队围墙,往县城外面撒腿就跑。跑了不到四百米,罗一川忽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他身后不远处,似乎总有一个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传来。罗一川一停,那声音随之消失,扭头一看,除了黯淡的月光,什么东西也没有。也许是幻觉吧?罗一川心想,管他妈的,继续前进,离开岗嘎这鬼地方,越快越好!可是,等他再往前走时,那个声音又传进了他的耳朵眼。罗一川暗自寻思,这他妈的有点日怪,别是遇见鬼了吧?!一想到鬼,他浑身上下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一根根倒竖了起来,脚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但不管罗一川跑多快,那个恐怖的脚步声始终不疾不徐地紧跟在他身后。罗一川几乎就快绝望了:难道这狗日的勾命鬼真把我盯上了?!罗一川的腿脚明显软了下去,步速越来越慢,到后来,差不多已经是强拖一双腿挣扎着缓缓往前挪动了。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跑噻!格老子,咋个不跑了呢?!”
班长!原来这个吓死人的“勾命鬼”是李大军班长!罗一川精气神儿一散,顿时全身瘫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李大军班长赶上前来:“你娃娃打背包的时候我就醒了,我跟在后面,就想看看你小子想干啥!难不成是想当逃兵?!”
罗一川气呼呼地回答:“就是!我不想当这个*兵了,没球意思。”
手下出了逃兵,李大军班长不仅没有愤慨,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