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八月,沈家大宅门前的金桂开了,散发出阵阵浓郁之香。
午膳过后,宗相左手抱着传栋,右手拿着一封信函。
信是半月前张静轩寄来的。信中说:昨得闻秋闱于下月初六斋集,初九开考,十二、十五各考一场,兄定于本月二十日启程北上,原欲顺道来山看望传栋、传学、小妹,想想还是作罢。兄知你才学卓异,然此次不能与考,实出有因,三年之后,定能一飞冲天。兄静轩字。
宗相看完,摇头苦笑。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以前,他对这些无稽之谈,一笑置之,想着拼命读书,他不信读不出一个大好前程。去春两夺案首,更是信心百倍,八月父亲身陨,对他如同迎头一击……
宗相不敢再想下去,望着对面山谷升腾的烟岚,脑中忽然一动,若有所悟:尘寰扰扰,此间泉石俱清,烟霞共皎。身世匆匆,若个冈陵并寿,日月争光。
人生百年几今日,今日不为真可惜。若言姑待明朝至,明朝又有明朝事。
宗相想着,心里已有决断,他拿着信走回屋里。夫人曼娘,正与传学喂饭。传栋见到母亲,“呀呀”作声,小手前伸,在宗相怀中不住挣扎。
曼娘见了,放下调羹,从宗相手中接过传栋。
宗相望着略显憔悴的曼娘,心里升起一股歉意,结结巴巴开口说道:“夫人,我——我——”
曼娘抬起头,望着宗相,道:“相公,你有事要对曼娘说?”
她感觉,今日的相公,有些与往日不一样。
宗相看着曼娘,迟疑片刻,道:“夫人,我欲出外一趟。”
“出外?去省城?”曼娘道。尽管少读诗书,她也知丧期应考,事干不孝,一经发现,则斥革不准考试。大哥已前去省垣,相公怕是想去观摩一番。
宗相摇摇头,道:“我欲去杭城。”
“杭城?去探白术行情?”曼娘问道。
“嗯。”宗相道。
曼娘一愣,很快明白。自公公故去,相公大庾归来后,她感觉相公变了。原先的相公,只知读书上进,对花饮酒,步月吟诗,如今,相公也读四书,阅五经,案头多了《商贾便览》《乡党应酬》,窗课许久未做。此次,东上杭城的决定,相公肯定想了许久。
“相公,你想去,便去。”曼娘道。
宗相望着曼娘,眼里有些湿润。想当初,曼娘不顾父亲质疑,下嫁宗相,看上的,不就是他专心攻学,以求闻达?而她的父亲,最终没有反对,看中的,不也是如此么?
宗相又想,如今新添传栋,妻儿三人,加上自己,已有四口,食指日繁、消费日多,岁入有限,若仅靠遇事撙节俭约、量入为出,又能支持多久?
宗相走进内室,把欲去杭城之事告诉祖父。祖父听了,也是一脸惊愕,对宗相道:
“相儿,你一青衿之身,去杭城与坐贾行商谈术论价,岂不自降身价,有失身份?”
“爷爷,前几日莫管事,又言重订长约。钱掌柜、莫管事几次三番,欲要全数廪收。孙儿思来想去,此中内情,我沈家尚未明了。孙儿本不欲前往,然——”宗相叹了口气,又道:“若是孙儿不去,我沈家又有何人可往?”
沈兼三也是长叹口气,道:“此事事关重大,待高儿、灏儿、魁儿还家,再行商议吧。”
晚膳时分,沈兼三把宗相欲去杭城一事,说与众人听。宗高一听,起身反对道:
“此事不妥。三弟,你乃秀才之身,岂能自降身份。待为兄明日与诸位叔父商议,着一人前往杭城便是。”
宗灏、宗魁也是反对,皆称秀才之身,前次与钱掌柜、莫管事商议,已属委屈,如今更要抛头露面,出外与彼等坐贾对座而谈,更是骇俗。
“三弟只管求学攻书,以待他日尽展鸿鹄之志。”宗灏道。
次日,宗高一早去了雪竹垇、钟引塘。午后,诸位叔父皆是次第至金牌山。宗相道:“诸位叔父,今岁雨旸时若,年丰时稔。长契之术,量可绰绰有余。多余之术,不知作何打算?”
“前次三朝之日,莫管事与我商议,我沈家所出之术,他钱氏可一家全数吃下。术价可上浮一成。”沈廷岳道。
“正是,那莫云亦与我们几家议过,也是如此。”沈廷华、廷梅、廷彩、廷标几人也说道。
“那诸位叔父之意?”宗相问道。
“我等几人之意,今岁可多卖他一些,杭城也要去探查一番方好。”沈廷岳说道。
“嗯。小侄也是这般想。不管术价几何,杭城总是要去探查一番,方可安心。”宗相道,“横竖要去,不如早去为好。”他问过莫云,钱氏药房进入杭城不过数年,若是再过数载,钱氏在杭城站稳脚跟,再入杭城,怕是难办得多。
“话虽如此。然此时,何人可去?贤侄若非秀才之身,倒是不二之选。”沈廷华道。
“诸位叔父放心,小侄此次前去,仅是前去探查。还家之后,小侄一力攻书,以待他年秋闱,不负诸位叔父厚望。”宗相道。
“如此甚好。”沈廷华几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