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位今年已经90高龄的老人面前,我十足变成了个孩子。对于极早出道,东西漂泊,又早年丧父的我,能够在今春,将近三个星期的时间,每天跟在黄老师的身边,如迎春风,如沐春雨,且再做个孩子,是多么美好的经验。
每天上午9点钟,我就站在黄老师的画桌旁,看他完成一张张不同风格的作品,并随时为我解说:
“松叶画好之后,要再以干笔,在其问点一下,才觉得厚!”
“这秋景虽然以赭为主,但也要加染少许石绿在岩石的阴暗处,才显得变化而精神!”
“你看看!我在这边云头上,故意留下于的笔痕,而下面则用湿染,有见笔,有不见笔者,才生趣味!”
虽然20年前就跟黄老师学画,但竟有那么多的绝穷,我到今天才能领会,甚至他碟中的脏色,都变得有许多道理。我发现,在他优美的画后,有着无尽的生活体验与写生的资料,在他特有的雄浑厚重背面,是再三的经营、层层的渲染与细细收拾的工夫。
碰到老学生,他能娓娓道来,40多年前学生间的恋爱故事。画到某一种皱法,他可以指出在大陆的何处有类似的山头。而他居然自谦他说:“我不聪明,记性差,靠勤以补拙。”
而当有人问他长寿之道时,他则站起身,蹲着马步,把双手举到前面,再向后甩动,说:
“每天早上甩五百下!”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之所以能90岁,而望之若60许人,且能运笔如飞,一天工作8小时以上,都是由于他谦冲开阔的胸怀、追求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乐观态度,与锲而不舍的工作热枕。
当我为他的作品摄影时,他总是笑吟吟地坐在旁边看,注意我的每个小动作。
当他看到报上登玉山雪景的照片时,立即剪下来收入剪贴簿。
一册收录许多年轻画家作品的记事本,他能连续翻上好几天。
无论工作多么忙碌,他还要牺牲午睡的时间,主动跑去看画展。
收藏早已富甲一方,他居然还集每一种新发行的邮票,数十年来,一张也不少。
甚至有一天我用毛笔写了个便条给他留在桌上,他居然左看、右看、说是在欣赏我的字。
虽然这都是小事,但使我了解一位伟大艺术家成功的真正动力。
10多天来,我们每天为特定的研究工作,一直要忙到晚上7点半。虽然他总觉得腹部不适,且看了好几次医师,但是每当我问他累不累,要不要休息时,他总是大声他说:“如果你累就休息,我不累!”
返美的前一晚,黄老师设宴为我饯行,席间突然想起有一个研究主题尚未完成,坚持吃完饭赶回去画。
夜里10点钟,当我告辞时,外面正落着毛毛的春雨,老师送我到门口,握着我的手说:
“东西要比别人好,我不怕麻烦!”
他的话很简单,声音也很低,似乎只要我一个人听到,但是落在耳里,每个字都是那么重、那么沉,因为这是一位伟大画家追求完美,“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宣言。
宝岛的春意更浓了,飞机升空时,心中泛起千百种的滋味。
“他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都是那么地故园亲情,虽然在西方的物资文明冲激下,许多记忆中的变了色,但就像是日久生雾了的银器,细细擦拭之后,便能再闪亮地呈现。
故园之情,像是佳酿,愈陈愈醇,而暖饮起来,特别温暖地直人心底,烫贴全身,且令人陶陶然。
只是,带着这个宝岛初春的和暖与温馨,我是否更难适应眼前面对的,万里外冰封雪冻的冬天?!
下卷
冰冻的玫瑰
院子虽然不小,但因为贪心地种了太多花,也便感觉局促了起来。
花是一丛叠一丛的,随着荣发的季节先后而下种,也常算好了高低来安排。譬如在鸯尾兰和郁金香的四周种金盏菊和非洲牵牛,早春先开郁金、仲春开鸯尾,而后当前二者的叶子都萎缩消失之后,正好有牵牛和金盏菊,延续着到10月的暮秋。
又像是凤仙与百日红种在一圃,百日红因为长得奇高,能达到3尺,所以种在内侧;凤仙比较矮些,便安排在四周,使得阳光能够普照。只是这么一做,原先站在花圃中间的玫瑰便受到委屈了。
玫瑰是花店里买来的名种,每株都挂着一个铝制的牌子,打着品种的编号,和受专利保护,不得自行繁殖的警告。对于懒人,花农倒也有特别的设计,这种玫瑰买回来完全不必拆封,只要在地上挖个洞,连盒子往下一放就成了。因为纸盒子能快速分解,成为土壤及养分的一部分,没多久就消失得无影尤踪。
园里的玫瑰,少说也有十几棵,前前后后地散布着。这是因为她们总开不好,我天生糊涂,也就常忘记自己已经有许多玫瑰这件事。每年初春,外面还积着雪,只要走进花店,便被那花团锦簇迷得飘起来,钱袋没了算计,手底也自然大方,总是直到把那大包小包的花拖回家,才发现有限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