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湖南农村来的,他照样跟他套老乡:
“我跟你是老乡,我奶奶就是湖南人。咱们至少是半个老乡。”
他乐意安排跟他们三位小聚,四个人凑趣拉拢,就这么成了相知相伴的老乡,不喝个酩酊大醉便不散去。
有同事议论,说他的老乡是不是太多了点儿。说徽州那地方土地贫瘠,人口众多,物产稀少,所以,徽州的人早几代就开始往外跑,做各样的生意,什么盐啦,典当啦,茶叶啦,木材啦,为了做大生意,最喜欢拉帮结派。话语间颇有几分讥讽之意。他听了,却频频点头,不以为忤,反倒平和说笑:
“就是这样的,没错,就是这样的,徽州人在外地都有徽州老乡会馆,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呵呵……”他唇薄面瘦,却没有奸相,反倒有点憨态可掬。
高等学府 第二章(1)
司马红革不同于其他农村来的家属,她原本就是南京人,是从南京下放到安徽农村的知识青年,回到南京城,便在东方大学中文系做了打字员,与系领导多有交往。她认真、勤奋、踏实。为了打印文件、资料或者讲义,她常常忙通宵。系主任雷一鸣每天早早地到系里,总以为她来得更早。一次晚间参加学校党委扩大会议,这才发现中文系打字室的灯通宵亮着,窗上映出司马红革工作状态的放大印象。有些老先生喜欢晚间在系里资料室读书,很晚离开,也注意到司马红革的勤奋与忘我。打字室里的灯在中文系被誉为“延安窑洞里永不熄灭的灯盏”。各位老师对讲义打印的质量也多有称道。一九七六年,中文系推荐她去哲学系学习,当时,中文系招生名额已满,这样,她便成为东方大学哲学系最后一届工农兵学员。
司马红革对待学习像对待打字一样地认真、刻苦。每天上课做笔记,课后就在图书馆看书,算是班里最用功的一个人。不料,期末考试的时候,她却是成绩最差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偏偏这个时候,同班的一位男生在课间递给她一封信,信的开头写了不少仰慕的话语:……你身上透露出一股英武之气,我仰慕你如夏天般灿烂的笑容,仰慕你如春天般温暖的声音,仰慕你如秋天般……信的最后提出要跟她建立永远的革命友谊,跟她一起学习,共同进步。信里附了张一寸照片。
这位男生名叫李小东,是班里成绩最好的,也是最受老师们喜爱的。有些课程,老师们就直接请他上讲台,他可真不比老师们讲得差。能说会道的,来上学之前,就是南京七七二军工厂的工人骨干,年纪轻轻的,还不足三十岁,却已经是车间主任了。一到哲学系,便是年级的团支部书记兼班长,是个颇有官运的人。
司马红革在哲学系党支部书记鲁凤仙办公室门外轻轻敲门,喊了声:
“鲁书记,我能进来吗?”声音不无克制。
“进来,进来!”鲁书记立即站起身来,满脸笑盈盈,客客气气地向前迎了几步,并示意请她坐下。鲁书记能够这样对待一个学生,实属难得。她这个人比较胖,体量也比较大,底盘最为厚重,是有了名的“带吸铁石的底盘”,一旦坐下,便懒得再站起来。
“红革啊,最近——都还好吧?有什么事情,就直接来找我,没问题的!呵呵——”鲁书记伸出双手,胖胖乎乎的,拉着司马红革,亲切又慈爱。
“鲁书记,我要跟您汇报一个重要的事情。”司马红革的语气里特别强调了“一个”,说着,便递上了李小东的信。
鲁书记大体看了看信,又看了看照片,片刻凝重的表情即刻化作慈母一般的微笑,拖长声音,对司马红革说:
“男孩子嘛——到了这个年龄都会有些想法的,这很正常。你又长得有模有样的,是吧?嗯——我看啊,要么,这样吧,既然你这么相信我,那——这个事儿——就我来处理。找个机会,我来跟他谈谈。你呢,你不要有多的想法。男孩子嘛——”鲁书记怎么也想不到,已经结了婚的司马红革竟然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事情,单纯,太单纯了!
“他明明知道我是已婚的。”司马红革心里似乎颇不能平静,“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尚金堂吗!上次,他到中文系联系共青团联谊活动,见到尚金堂的,尚金堂还请他多关照我,他倒好,当时就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样子,看不惯尚金堂是农村人。他以为他是城里人,上查三代,他的祖宗还不知道在哪里刨庄稼地呢!”司马红革的鼻尖沁出汗来,一小粒、一小粒的。
高等学府 第二章(2)
“是这样啊?这样吧,我呢,我先来了解一下情况,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哎——刚好左主任来了,你看看,是不是你去找李小东谈谈更合适?男的跟男的好沟通嘛。”鲁凤仙把信和照片递给刚进门的左南山。因为办公室紧张,书记和主任暂时共用一间办公室。
“哦,是这样呵。”左南山扫了一眼信和照片,又看了看司马红革,平淡地说:
“这信你拿回去,或者,直接退给他好了。如果你觉得需要,那我来找他谈谈吧。鲁书记,你看这样行不行?”左南山的脸表情无多,说不上是不乐意,也说不上是乐意;说不上是嫌麻烦,也说不上是不嫌麻烦。
没过几天,司马红革又去左南山和鲁凤仙的办公室,刚好两人都在,她便急乎乎地问:“鲁书记,左主任,你们有没有找过李小东,你们没找他吧?他又给我写了封信,你们看,还送给我一把杭州的檀香扇。尚金堂说,扇子是古代文人的定情物。他凭什么送给我扇子?!”
鲁凤仙看了左南山一眼,左南山又看了鲁风仙一眼。鲁凤仙垂眼接过司马红革手里的檀香扇,又抬眼看了左南山一眼,而后,鲁凤仙清了清嗓子,慢慢悠悠地说:
“红革,你别着急。那行——这样吧,我们来找个机会跟他谈谈。这个李小东,平时挺清楚的一个人,怎么犯糊涂了呢?……”善意却不无推托。
司马红革什么也没说,强忍住怒火,没等鲁书记说完,转身便冲出办公室。隐约听到左南山说:
“不会是幼儿园刚毕业吧?都是成年人了,应该有能力自己处理……”
下午,司马红革把李小东的这两封信贴在了哲学系的公告栏里,还用大头钉把那把小檀香扇也钉在旁边。写了个告示,大体是说,在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应该化悲痛为力量,为建设社会主义多作贡献……字写得工整,像小学生的字,但比小学生的字流畅。
李小东个头原本不高,这下更是觉得矮人三分。他当天夜里悄悄地取下公告栏里的两封信和檀香扇,离开了东方大学,他宿舍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带走,包括他喜欢的二胡。
这件事情以后,大家对司马红革有了各样的看法,关于她的过去,也开始流传开来。或许是因为学校的生活节奏比较慢,生活内容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