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双手抱着路遥,一路进了房间,顾不得放下包袱,先将路遥抱到床上。替她解了狐裘披风外罩,脱下靴子,展开毯子密密盖好,又搭上了狐裘在外,回头对小二道:“还请小哥多取上两个炭火盆来可好?”
那小二干了这许多年,倒是头一次见到这等境况。听得殷梨亭吩咐,应了一句,转身去了,出了门尚自纳罕小声嘀咕:“头一次见到这般俊秀的公子哥,可怎么就娶了个病秧子?”
这话声音虽小,可不仅殷梨亭,就是路遥也听得清清楚楚,便是身体难受的紧,也忍不住“嗤”的一下笑出了声,一双妙目虽然疲惫却也打量着殷梨亭。殷梨亭这边用热水沾湿了白巾子,坐在床边替路遥轻轻擦拭了双手脸颊,听得路遥声音有些微哑的打趣道:“俊秀的武当殷六侠可愿娶我这病秧子?”随即难得起兴的笑睨着殷梨亭。
殷梨亭这几日担忧难过,如今听得路遥笑他,却没有如往日一般脸红。体贴的帮她把枕头放平,又理了理她额际碎发,开口道:“小遥你只要能快些好起来,想怎样便怎样。”
路遥开口正要笑,却猛然咳了起来。这几日寒气上涌,侵上她肺叶,咳嗽的越发频繁厉害。殷梨亭连忙扶了她一手轻抚她后背顺气,心下更是难受的紧。
路遥咳了半晌,这才喘过气来,小口小口的就这殷梨亭的手喝水。
“六哥莫担心,咳过就好了。”
这句话几天来殷梨亭已然听过无数次,可又怎能不担心?
这几天路遥和殷梨亭一直在赶路。其实折柳镇与嘉兴并不远,按照路遥和殷梨亭原本的脚程,两天就可到达。然而两天的路,如今两人走了足足六天还多。殷梨亭不敢将车赶得太快,盖因路遥体内寒气几乎是每天复发一次,发作时候全身冰冷异常,寒气逼人,这一番折腾下来又岂能受得了?更加此时已然是深秋时分,纵是南方亦是天寒。殷梨亭在马车里铺了极厚的绒毯棉被,置了暖炉,用毡布窗帘遮住窗口,整个马车里温暖如春。尽管如此,路遥仍旧全身冰凉。自察觉那寒气丝毫压制不得,否则愈发猛烈之后,殷梨亭亦不敢再用武当九阳功压制,每日只能反复度些内力给路遥,只为能加速她气血运转,收效却是甚微。路遥这一次开出来的药方,服用以后却始终不见成效。眼见路遥脸色一天天苍白,精神愈发萎靡,他暗自担忧万般,甚至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不少医书。明知医术一道精深异常,便是三五年之功也难有大成,却仍旧忍不住挑灯夜读。可就是再不懂医术,这么久以来他见得路遥行医用药,便不是药到病除,也从未见过连续用药这许多天还不见成效的时候。他几次问路遥,她只是裹紧了厚厚的狐裘,言道一切到了竹谷再说。
而路遥不敢说的是,这寒气远比她原本所想的要难治得多,而更要命的是,这病她第一次要殷梨亭代为行针逼散的时候,脑中浑浑噩噩,便用错了方法。这寒气若是聚作一团,虽然难受,但是却易以内力化去。可是此时寒气四散入经脉流动不息,药石难及,就算到得竹谷,能不能以内功化去,她心中实无底气。她行医这许多年,始终谨慎至极,从未有过误诊误用。然而这第一次出错,就错在了自己的身上。
殷梨亭将小二送来的晚饭一点点喂给路遥。路遥本没什么胃口,可见得殷梨亭溢于言表的担忧难过,倒也强打精神吃了些,随即很快便昏昏欲睡。看着路遥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殷梨亭眉头紧紧皱起。路遥身上寒气这些日子有增无减,他又怎会察觉不到。白日里尚好些,到得夜里寒气发作起来却是愈发厉害,无法入睡。无论服用多少安神药物,甚至他几次点她睡穴,过不得片刻便被由内而散的寒气冻得醒过来,将被裘都染得冰凉。每到这时路遥都入昔日武当后山寒潭那夜一般,下意识的往暖和的地方凑。于是几乎一来二去,每晚路遥都如同抱着暖炉一般躲在殷梨亭怀里。此时殷梨亭哪里顾得上腼腆脸红,更顾不上所谓礼数了。昔时寒潭之畔,殷梨亭心中是忐忑不安无法入睡,而今时却是忧心忡忡彻夜不眠。
看着靠在自己怀中的路遥,殷梨亭轻轻抚过她冰凉脸颊,“小遥……”
——
如此这般,两人到得嘉兴南郊的竹谷之时,已经是第七日上了。
殷梨亭抱了路遥,沿着她所指的山间小路蜿蜒而行。那竹谷位于一处山坳之中,外面依山势设了八卦阵法掩人耳目。对于自小长在道家的殷梨亭而言,这八卦阵法并不难破。一进了竹谷,殷梨亭四处环顾,颇为惊讶。此处四面环山,谷内碧竹猗猗,于秋末冬初仍旧翠□滴。山谷一侧有山泉由山壁流出,汇入谷中石潭。潭边有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通向谷内。放眼望去,小路尽头是三间竹屋。
路遥打起精神向殷梨亭微笑道:“六哥……如何?不比……咳咳,你们武当差吧……?”
殷梨亭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应道:“灵动韵致,确是水土养人。”
“那,咳咳……那我就……不谦虚啦!”
殷梨亭心知路遥说笑是未免自己担心,微微叹息,“小遥,你好好闭目养神,莫要说太多话。”
路遥却是伸手去摸殷梨亭的眉心,“唉,六哥,你再这般叹气……我都要去找找有没有……咳……治叹气的法子啦……”
殷梨亭这时已经抱着她到了竹屋前,推开屋门,但见得屋内桌椅塌几一应俱全,均是竹制。右边卧房之中竹床竹柜梳妆小台更是清雅精致。左边则是书房,书柜与书桌之上横七竖八的摆满了各种书籍,殷梨亭一看便认出路遥定然在这里住过不短的时间:所居之处必然是书房最乱,书房窗下必然是曝晒草药的药架和药炉。殷梨亭眼下顾不得别的,将床上清理一新,把路遥仔细在床上安顿舒服,随即取来书房中全部武学书籍。路遥多年前就对武学这东西未曾上心,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根基甚浅,如今连书都记不得是哪本。殷梨亭将书一本本递过去,让她指认。他见得这许多武功秘笈心中极是惊讶,盖因无论掌法指法还是剑法,打眼一看三两页便知是极高明的功夫。然则比起惊讶,殷梨亭心中却更是涌起极大的希望。会有如此精妙的招式,内功自然也绝不会差。
直到殷梨亭将一本浅蓝色的小册子递给路遥,路遥看了两行,声音一跃:“六哥……就是这个。”
殷梨亭大喜,连忙接过细看,读了半页,蓦然抬头看向路遥,“小遥,这功夫你怎可不好好练啊!”
那书上字体清秀古雅,规规矩矩的写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变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谋而遗迹自同,勿约而幽明斯契……”
第八十八章 三焦乱阴阳
给路遥一本医书,她翻上两三个时辰就能看完,然后兴高采烈的给出自己颇是独到新鲜的评价看法,乐此不疲。然则给她这么一本讲述内功心法的书,她翻不得两三页便没了兴趣扔在一旁了。这本未写书名的《九阴真经》本来便是武学中最为精深的内功心法,甚是复杂难懂,也是给稍有些内功根基的人修习的。当初路遥看个三五页实在不懂,按照那经脉运行的方法试了试,觉得摸不到什么门道,便也不愿花力气,丢在了一边,自顾自的收拾草药去了。于是竹谷中几年下来,配有图解的精妙招式会了不少,而这内功却委实少有进境,拿不上台面。
殷梨亭和路遥不同,他出身武当,自幼受得张三丰及诸位师兄精心教导,年纪虽轻,但武学之上见识委实不浅。将这心法粗略读过一遍,便看出这功夫乃是极高明的心法,甚至丝毫不弱于武当九阳功。这书行文不长,而最让他高兴的是这书专门有一章,名为“疗伤篇”。一读之下,殷梨亭极是高兴:“小遥,这心法端的高明至极!疗伤一篇的心法你可会?用这里面所述的方法,我当可助你化去经脉中的寒气。”
路遥见得殷梨亭如此兴奋神情,无辜的眨了眨眼,更加断定这心法到是给了殷梨亭的好。他看了几眼,领悟的估计就比自己练了几年的还要多得多,因为她甚至都不记得书里还有什么“疗伤篇”一类的记叙了。
殷梨亭见得路遥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的表情,便知她定然是未曾读懂过这书。看着她吐舌头的模样,微笑着摸了摸她头发,解释道:“不会也没关系,我讲给你听便好,这篇很是简单并不难学。”言罢和路遥并肩而坐,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密密裹了皮裘,随即一字一句开始给路遥讲解疗伤篇里面所记述的经脉运行的方法。他教授梅寒兮的时候,秉承了当年俞莲舟授他武艺时不苟言笑的风格,当初看得路遥直眨眼。如今教路遥,反倒有点如哄小孩子一般,字字句句生怕她有一丝半点不明白,轻声细语讲的极为仔细。
路遥内功修炼浅薄是因为这书让她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所谓,并非因为愚笨。如今殷梨亭讲的事无巨细,深入浅出,加之路遥若有不解张口便问,是以过得一个晌午,这疗伤篇竟也真的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