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院子,还是老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光是从电视里看,也知道这个星球上发生了很多大事,权力更迭,联盟瓦解,围墙坍塌,帝国兴衰……世界以光速在运转,就连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也早已经不是我最初记忆的那个样子。
我经常站在那些仿佛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的阴影里,凝望着这座城市越来越陌生的轮廓,有时我会觉得紧张,也会害怕,那是一种莫名的疏离感,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
后来我想,或许是因为我能够掌控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了。
但只要我站在这个院子的门口,只要我回到这里,我就觉得安全。
这里不会有居高临下对你说“不交房租我会把你们的东西都扔出去”的房东。
不会有为了讨好大老板的女朋友,就无缘无故开除毫无过失的员工的经理。
不会有富二代闺密突然跑出来说要你陪她去酒店捉奸。
不会有抓小三敲错门的神经病扰人清梦。
不会有问我胸围多少的刁钻老板。
更不会有祸从天降撞到我骨裂的摩托车。
这是我生长的老院子,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熟悉的地方,就算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再怎么艰难、疲惫、孤独、凄凉,它永远敞开大铁门等着我。
铁门内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亲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能给我安慰。
你明白这样的感受吗,你有过同样的感受吗?
这个地方不繁华,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就连关于它的回忆也不尽是美好,往事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但只要你站在这里,你就能发自内心地说一句,我回来了。
天地再大,人生再长,能让你说出“回”这个字的地方,寥寥无几。
院子门口有一个年久失修的篮球场。
粗糙的水泥地面,篮球架已经锈得不成样子,篮板也一副随时会砸下来的孱弱模样,尽管如此,照样还有精力旺盛的小孩子在场地里跑来跑去地闹腾。
走过这个篮球场,后面是两栋居民楼,再走一段,就能看到一个早已经干涸了的老池塘,早八百年这里面就没有水了,更别提鱼和荷花。
但过去它不是这样的,曾经它很美,也很诗意。
八岁那年的某天下午,我和院子里另外几个同龄的小孩子一起玩,玩着玩着不记得是谁提议说我们去池塘里摘荷叶吧。
那时候正是贪玩的年纪,谁都没有安全概念,只要好玩就行了,谁也不会啰唆,婆婆妈妈的人会被同伴看不起。
到如今,我已经想不起当初我是真的觉得去摘荷叶这件事有意思,还是怕如果我不去的话会被大家嘲笑。
说句老实话,那时候我其实是一个挺没主见,也很胆小的丫头,生怕大家干什么不带着我一起,生怕自己被抛弃,被孤立,我是那么的需要待在一个集体里。
至于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爱谁谁,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当年的池塘还没有干涸,中间还有些假山之类的装饰,其实说穿了就是大石头,特别大的那种,一块上面能坐两三个小孩。
我们坐在大石头上玩水玩荷叶,欢乐不知光阴快,一转眼就玩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
每天的这个时候,院子里都会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回来吃饭了”之类的声音,那时候根本没有手机这种高科技产品,大家都是靠喉咙千里传音,爸妈喊一句回家,小孩应一句来啦,默契十足。
我长大之后,每当回想起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就会感叹幸好那个年代还比较纯真比较朴素,坏人的脑筋动得不是太快,不然人贩子只要悄悄地在我们院子里潜伏个两三天,肯定能把全院子的小孩一网打尽。
总之那天下午,就跟平常一样,家家户户都开始做饭了,家长们也开始叫小孩回家了,这其中也包括了我妈。
不知道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长小脑,别人都身轻如燕地回到了岸上,我还在大石头上找可以下脚的地方,那姿态真是笨得像头熊。
眼看同伴们一个个都走远了,我心里更加着急,一着急,就更心慌,一心慌,就乱下脚了。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脚踩进淤泥里之后的心情,整条腿越陷越深,我满脑子都是课本里描述红军长征过沼泽时的段落。
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死定了。
课文里说在沼泽地里,动得越快,下沉得也就越快,死得也就越快。
我很绝望,根本不敢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