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太起来了,”我努力回想着,“记得一直在讨论,金钱和房子,那就是我们追求的一切么?哦,对了,有一个观点大家还挺一致的,就是并不认为所谓的‘垮掉的一代’有什么不好,人应该有自由的追求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由别人规划的人生——的权利。”
唐宁杰想了想,说:“是啊,这是一个理想状态。但其实也不是这一代人想垮掉,更多的还是‘被垮掉’。每一个人都感到理想受到压迫,失去了人生的更多选择。除了挤进拜金的人潮之中,根本无力去支撑房价、医疗、教育、养老、拼爹游戏、腐*败官僚、司法、攀比风……”
我倒不同意他的说法,觉得他有些言过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吧,说实话,我没有感觉到这些物质上的东西会有那么大的压力。我觉得,还是物质生活发展起来以后,人们对精神层面的质疑才更多了,才更多地去探究属于自己的人生选择,而不是像过去那样。所以才有很多人想挣脱功名利禄这些东西,但一时却还不能被主流社会所接纳,于是就成了‘垮掉的一代’。”
他也很针锋相对,立刻反驳我说:“我倒觉得,现在的价值观,就只剩下追求功名利禄这一条路了。一杯酒一壶茶,也只能偷得浮生半日闲,支撑不了整个人生。”
“你太悲观了。”我说,“我感觉,很多人都想过或者至少是潜意识里想过拒绝“拜金”,至少还保留着一些理想化的人生期盼,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能力去实现,比如说浪迹天涯,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等等,但是往往“力有余而心不足”。这就是你说的问题了——‘被垮掉’,被亲情、爱情、人情、面子等等压垮了梦想,就只能叶公好龙随波逐流了。”
他笑了一下,说:“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从小生活条件比较优越,现在又是拿着高薪,有房有车的人吧?”他看着我,我没有说话。“有些事情,不同的背景出身,想法就会不一样。我之前的一些想法,和你差不多。”
往前走了几步,他又补充说:“我同意你说的,很多人都有理想,或者说曾经有过。可是发自内心想去追逐的那些理想,往往是非拜金的,甚至是与拜金相矛盾的,不挣钱反而很花钱,那么,物质压力就成了难以跨越的门槛。而且随着社会越来越拜金,追逐理想的门槛也越来越高,需要舍弃的东西越来越多,也把越来越多的人的理想拒之门外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67】通向自我的路
听了他的话,我到是觉得困惑了。唐宁杰自己不就是跳出这个拜金怪圈,勇于追求自己人生理想的人么?可是他的这番话,却又是在维护甘于放弃理想的芸芸众生。
“你自己不就是一个实践者么——你不是也有办法逾越物质门槛么。”我反问他。
他却摇摇头,说:“可能你觉得我这样很潇洒。但我有时候也想,这样挺懦弱的。真的,逃避现实而已,无论如何,现实总要面对。能面对现实的人,比一走了之更了不起。”
我突然觉得,或许看似洒脱的唐宁杰,也有着自相矛盾的灵魂,但他在我眼中也因此而显得更加真实。我们都不是哲学家,却都在思考连哲学家也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感觉他离我的距离近了。
“也不能这样说。对这仅有一次的人生,每个人都应该直面自己的内心。无论外界如何,我们都不必委曲求全。我们需要踏上那条通向自我的路,那就是我们存在的终极意义。”我把昨天在路上时,受他那句“因为路就在那里”而得来的启发讲给他听。
唐宁杰没有说话,却点点头,说:“有道理。”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笑着说:“看来你是存在主义的门徒了?”
我皱眉想了一下,说:“也不能算是吧。如果非要归到哪一个门类中去的话,那我还是认为自己是尼采的信徒。”
“可是你刚才说的——或是承认我们存在的意义是某一位万能的主宰所赐予的;或是承认人生的偶然性,然后为自己的存在赋予意义——这后面一种,正是存在主义的核心理念啊!”唐宁杰笑着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接口说,“确实如此。我所说的,虽然说不上是新的观点,但确是在昨天真真切切的给了我冲击的。之前虽然也看过些关于存在主义的书,但总觉是自欺欺人。因为说到底,尼采可以算作是存在主义的开山鼻祖了。”我停下脚步,认真地说:“存在主义既然承认存在是无意义,却还要去‘创造’和‘赋予’意义,所以我总觉得,是太过牵强了。”
唐宁杰也停下来,对我说:“这些问题是没有完美的答案的。如果真想轻松解脱,只有去信仰宗教了。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只怕你我都无缘解脱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我想了想,说:“我昨天的‘悟道’——姑且称之为‘悟道’吧,又与存在主义不太一样。怎么说呢,”我顿了顿,又说:“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人不必为难自己,无论什么主义,还是实用主义最有用了。尼采绝对不是实用主义,我认为他可以划入真理的那一类。而无论是宗教还是存在主义,从本质上都是实用主义。”
“宗教构建了一种秩序,也创造出一种意义。而这些所谓的秩序和意义,不过是人们为了自己的需要,为了使自己活得轻松坦然些,而创造出来的。这本质上不就是实用主义么?至于存在主义,不用说,就更是实用主义了!”我笑着说。其实昨天我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只是觉得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今天被唐宁杰这样一问,才又逼自己去想到底明白了些什么事情。 。。
【68】注意:请做你自己
唐宁杰突然大笑了起来,说:“你现在倒真的启发了我。要说实用的话,那我倒也坦然了。”
他说:“关于意义这个问题,我也曾经考虑过。我想每一个认真的人都会在人生的某一个时点上考虑到这个问题,也会因此而彷徨。我也是如此。”
“我承认,我们——比如你我——能够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一个奇迹。比如说我吧,如果我的祖先中没有重复的,那么三千年前我的祖先就是2的100次方个。这个数字实在是庞大。”
我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结论了,但还是顺着他的思路,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如果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人,被战争,瘟疫,或者灾难夺去了生命,那么今天我就不存在了。”唐宁杰说,“如果这样想来,每一个人存在的概率其实都是0,但是我们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了。”
我笑了笑,说:“是啊,如果考虑到这种偶然性,那我们的存在绝对是个奇迹,或者说,是神迹,因为你无法想象这一切都只是出于偶然。”
唐宁杰点点头,说:“就是这个问题。看似偶然的事物真的只是偶然么,还是背后有着不为我们所知的必然呢。如果说宇宙有个定律,而我们受限于,比如说大脑认知的极限,而不能去认识到这个定律。那么宇宙的定律就不可能被发现——即使有的话。”
“看来,你必定是主张宇宙有着那一位万能的主宰者了!”我说。
他却摇摇头,说:“无论宇宙有没有主宰,世界是不是偶然,对我而言,我依然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我自己。如果这世界有个目的,那么一切皆是手段,我也不过是这个目的赖以实现的众多手段中极为渺小的一个,可悲的是,我还只是庸庸碌碌的被动地充当着这个手段。这于我而言,有什么意义呢?反之,如果这世界的一切都是早已被注定的,那我也不过是那个强大意志下的一个小小的实现罢了,尽管我并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强大意志对我是做了这样的安排。”
“如果是既无目的也没有被注定呢?”我微笑着问他。
“如果是那样,我的存在就是个偶然之偶然了。那就不管是什么宗教,什么哲学,就像你说的,都是自欺欺人。”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