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兵连着抽了三根烟,手都抖了。
回想刚才千钧一发的时刻,程兵的手不自觉地又朝烟盒摸过去。
后面的事情,他印象不太深了,只记得自己和三大队的兄弟们机械地把王大勇从人群中连拖带拽,押上警车。后面他全程没观察王大勇,为之后的审讯寻找先期突破点。坐在后面的马振坤等人为王大勇的伤口做了简单处理,这墩任人宰割的沙袋没有任何回应,这下,人民群众终于让他知道了什么叫恶有恶报。
程兵迅速整理了921案发生以来的所有细节,扔掉手中的烟头,穿过走廊进入审讯室。
即便排风扇全功率敬业威严地转动着,审讯室烟味依然是整个市局最重的,甚至超过了三大队的办公室。这里的一切都是灰色的,一盏大功率白炽灯就烤在审讯椅上方,审讯椅的边角都做了简单的包裹处理,底部也完全固定在地面上。而这头警方的办公桌却边角锋利,而且可以移动——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细节。
审讯室没有窗户,不过好在今夜也没有月光。
小徐和廖健站在一旁,打量着审讯椅上这个低着头的嫌犯。而马振坤已经坐在了王大勇对面,他身边空着一把椅子。
程兵拉开椅子,故意弄出一声巨响,又重重坐下去。
王大勇艰难地抬起头。
这个入室盗窃又奸杀了十四岁少女的恶魔,第一次在三大队面前露出真面目。
此人发量茂密,但两侧鬓角剃得很短,短到泛出青色,顶部的头发尚属短发范畴,但已经可以打弯,毛躁的黑发中透着几丝白;他脑门偏长,应该是日常性习惯皱着眉头,这让他即使不做任何动作抬头纹也沟壑纵横;他的眉骨非常高,已经被打开了,充血肿胀也遮不住他眼眶的深邃;此人小眼睛,双眼皮,吊眼如狐,鼻子里胡乱塞着止血的卫生纸,尖利不齐的牙齿更加重了他凶神恶煞的程度。
程兵重点关注到,他的耳部也是尖的,在之前的照片中辨别不了这么仔细,这可能是后续抓住王二勇的关键点之一。
只一下打量,程兵就抓住了王大勇面部所有重点信息。
他通过脸型和微表情直接对此人做出了判断:
冷漠、疏离,反社会人格。加上他野生动物似的眼神以及钢板般壮硕的身材,程兵并不准备把他当人看。
而王大勇眉眼一挑,程兵就皱了眉头。
他知道,在他打量王大勇的同时,王大勇也在打量自己。
程兵决定掌握主动权。
他双眼一瞪,凑得离王大勇近了一些,警徽警服带来的压迫感十足,但程兵的口吻却显得轻描淡写。
“王大勇,我是市刑侦三大队的。”程兵把这段话的重音放在了“刑侦”上,“知道为什么把你抓这儿来吗?”
王大勇嘴角一咧,眼神轻佻,竟然露出了一丝邪笑。他斜靠在审讯椅上,整个身体都非常放松,仿佛刚刚挨打的不是他,犯下滔天罪恶的不是他,此刻被铐在审讯椅上的不是他,数月后即将被处以极刑的也不是他。
而是他面前的程兵。
“王大勇!”
马振坤敲了敲桌子,眼神中杀意十足,带着雄浑的怒气说道:“王大勇,那我提醒你一下——9月20号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他的表情带着某种王大勇一定会被攻克的,居高临下的自信,似乎是怕王大勇耳朵被打坏了听不清自己说什么,马振坤又重复了一遍,“9月20号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你在哪儿?”
王大勇微微低下头,看起来是在思考,但他的表情依然维持着混不吝。他不单蔑视这个严肃的审讯室,蔑视三大队,蔑视市局,蔑视大楼上挂着的警徽。
他蔑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说话的时候,他依然没抬起头,露出了在酒桌上唠家常的淡然表情。
他完全没觉得自己目前处于弱势的状态中。
在一旁站着的小徐轻轻吸了一口气,他是实打实地替他的程队担心着。
他在警校是尖子生,但警校从来没教过怎么对付这种极其纯粹的反社会修罗。
廖健给了他一个制止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外显过多情绪,不要做更多动作,最好大气都不要喘。等程兵发挥就可以了。
王大勇咂了咂嘴,似刚刚品尝了一口高度美酒。
“我晓得我为什么来这儿,犯事了嘛。”王大勇浓重的四川口音透出来,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他把“犯事”这两个字说得很重。正常的罪犯在审讯椅上,不会用这个词汇形容自己的罪行,而且在描述自己的行为时,往往语气很轻,有种躲避的心态。而这一切,王大勇完全没有,他把自己的行为当成某种炫耀,“犯事了嘛,我说,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