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千种心思,到了嘴边,统共化作一个字:
“哦。”
那人便不再说话,低下头去,拿笔在卷轴上写着什么。
出于足量感激,及少许“挑选媳妇”的心思,槐枫对着他多看了两眼。
仿佛专为着搭配那酥软的口音,那脸也是十足的秀气:脸盘只有巴掌般大小,眉眼唇都像是淡墨晕出来的,不很分明,幸而鼻子很挺,增添几分英气,才不至过分婉约。——左边眼角下,缀着一颗泪痣。
“嗯?”
那人大约是察觉了槐枫的视线,转过头来对他略一扬眉,勾了勾唇角——那弧度,恰似春日溪流里荡漾的波纹,轻易冲破了融薄的冰面,霎那间日出鸟鸣,春暖花开……
槐枫一脑袋糨糊,左右找不出句应景的话来。
正张口结舌间,听到“嗡——”地一阵嘈杂——
下课了。
午餐开出来,主菜红烧肉。
二十不到的少年,心里能存住多少事?——何况当着红烧肉。
于是春暖花开也忘了,淡墨的眉眼也忘了,媳妇也忘了,诸如楚云测试之类更是抛在五云之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肉,
肉。
肉!
下午没有安排。
槐枫把自己塞鼓,满意地抹嘴,腆腹而出,一阵迷路之后摸进房间,蒙上被子倒头就睡,醒来时已是日落时分。正巧有人来敲门,问他是不是趁晚饭之前,再去熟悉一下环境。槐枫想着明天就开始正式训练了,老认不清路也实在不是个事儿,就披上外套,跟着去了。
总舵能把人绕晕,说到底是一个“大”字,多转几次明白了,便也就那么回事:建筑都是依山而起的,山门口上来是正殿,山腰上是饭堂,中间夹着的依次是课室、弟子们的房间、师父们的院落和室内练习场。室内的练习场边,边另有一条小路,通后山练武场。
“呀,现在就有人在这练了呀?”
转了一圈,晚饭时间眼看到了,便结伴往饭堂走——经过室内练习场时,有个师兄往探头往一瞧,忽然叫了一声。
“都这个时候了,”槐枫随口接了一句,“不该用‘就’在这练,该用‘还’在这练吧?”跟着凑近了往里看:
彼时,正逢日头西下,如血夕照透过落地的窗,铺洒在木框架的室内,满室浓郁的殷红——室内正中,无端端扎着一个人影,鼠灰色,笔直的,手握一把练习用的竹剑,一下、一下,精确,而坚持。
令人窒息的红包裹着他,本来精瘦的身形异样地纤弱,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扑灭在这漫山遍野遮天蔽日的醇红里;那脸上晕了红,看起来暖洋洋的,却比苍白铁青更让人齿冷——因为那人的神情,肃穆的、冷酷的、决绝的——比起一个剑客,更像是一个杀手。
后来星斗流转,韶华逝去,白色的痕迹也慢慢爬上了槐枫的眉梢鬓角。岁月洗去了这样的那样的记忆,连带许多疼痛与欢乐都埋进无法触及的彼方,可惊鸿一瞥的剪影,却就那么深深地烙在心的一角,眼角旁的泪痣都无比清晰,额上的汗珠一晃,折射出锐利的金红,璀璨夺目——任人世变迁,时间冲刷,总也,消不去。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饭堂里了。
旁边的师兄弟们正热切地叽叽喳喳,一个两个脸上挂着兴致勃勃的八卦光芒,无端地让槐枫想起分舵里无处不在的七大姑八大姨。
“……听说在‘点墨阁’住了整整两个月……”
“……之前在‘青剑会’上是首席呢!”
“……会弹古琴?”
“古琴?我怎么听说是琵琶?”
槐枫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捕捉到两个关键字:楚云。
原来那就是楚云。槐枫犹记得那仆役唾沫横飞的天花乱坠。——难怪站在那里挥两下剑,就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似的。原来那就是楚云。
猛然想起脑海里那些乱成一团的逸事,连忙凑上前去;“我也要听。”
讨论嘎然而止。目光齐刷刷地转过来,钉在槐枫身上。
“怎,怎么?”槐枫被他们盯得心慌,磕磕巴巴地问。
“你不是本就与楚云相识?却还来听这些杂碎做什么?——我们还指望着你能抖点料呢!”
槐枫瞠目结舌:“与他相识?怎么可能,我……”
“哎?不是旧识?——那早晨课上,你们怎么就坐到一块儿去了?我还瞧见你们说话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