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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1页)

郭大平为自己对刘德凤萌发这种感情而惊骇,他后悔自己那一天不该去上山打鸟,可又是不得已呀,那天他实在闷不住了,刘青青害得他好苦,坐在木棚里简直是让他去死。出来走走也真晦气,正巧偏要看见刘德凤光赤赤的东西,是前世作了孽怎的?郭大平暗暗自责起来,一种卑鄙感像一把大剪刀卡住了他的脖子,卡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晓得自己这么一把风华正茂的年纪跟刘德凤相差多远哪,可是为什么老是对她一味思想呢?再说对她如此着迷又能怎样呢?她的心能和自己相通么?没有两颗心的共鸣又怎能对她如何?她又是这么一个全村人怕着的寡妇,她有什么值得自己倾倒的地方呢?刘德凤没长一副好看的人貌,不就是有几斤牛一般的肉体么?那肉体又算得了什么?北京的姑娘个个红润润嫩生生的,刘德凤去比比看,差多了,当初我郭大平才不要偷看皇后那般,头发毛都吓脱了一大撮。

郭大平这样想着之后心里稍为平坦安静一些,然而不到几秒钟的功夫,他的脑袋又不听使唤地使他想起刘德凤那两只碗大的乳房和那月亮一样的厚屁股来……每当这一刻,他身上的每根血脉奔流得像一条哗哗响动的小河,强烈的、翻腾的、飞翔的那种欲求饱涨得就要从他眼珠里、鼻孔里、耳朵里倾泻出来。

刘德凤钻进了他的灵肉之深。

北京佬近段时间来对自己的儿子有些反感。他看着郭大平变得懒散散的那种神情,以为他在思念北京的家,不愿意在这山沟里混下去。北京佬几次喊他早点起来进木耳棚里浇水、施肥,他却置之不理地一声不吭,照样打呼噜,睡到太阳升得老高才慢慢吞吞爬起来,脸孔苍黄得如孵了小鸡的蛋壳,透不出一丝血色来。 郭大平原来强壮的身体逐渐衰弱着,好比拨断了根的枯树,眼睛黯暗失灵,如干涸了似的两口池塘,没有了浮萍,没有了涟漪。北京佬扪心想想,又会怜悯起郭大平来,因为郭大平年龄实在不算小了。若是在北京郭大平早已不会活得像今天,成天跟木耳和树桩打交道,没有一点生活乐趣,又没女人,过着和尚般的孤单日子。到了郭大平这个年龄也该考虑成个家了,生儿育女支撑门户。北京佬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他有时软下那铁一般铸造的心肠,对这事情闷得也难过极了。为了赚钱,这样荒芜着儿子的青春,他于心不忍,夜间沉思着时也要叹息几声。

北京佬都六十四、五的人了。怎不渴望回北京与家里的老伴和两个女儿共聚团圆,希望郭大平在城里尽快找个姑娘成家,让他晚年有幸抱上孙子。到那时才是一个像样的家啊,那日子才如意香甜……

25

郭大平吃过早餐按北京佬的吩咐出山去乡墟上买面粉,出到半路的山径上赶到了前面一个赶圩的女人。那女人挑着一担什么东西压得肩膀歪歪的,艰辛地爬行着。从远远的背后看她那身材像个大姑娘,因为她穿着一件浅浅的花格子衬衫。可走前去一看,郭大平刹地脸红耳赤,原来是刘德凤,碰得真突然。郭大平一时哑了老远一段路没对她招呼一句,嘴巴想张也张不开,这使他太激动了。

刘德凤在村里常碰到郭大平,郭大平不对她说什么,只会偶尔点点头对她看一眼以示相识。这时候逢着两个人静静地走在山径的林荫深处,没一声话讲,显得很不自然。刘德凤不以为然,郭大平却奈得喉咙如含着一只青蛙痒得眼睛冒泪,真想把那不断搔动的青蛙吐出来。

“刘大姐。”

郭大平忽然从口里漏出了这句轻得耳语般的声音。他几乎自己都没听清楚这句话。

刘德凤扭头站立住脚,望着郭大平眼鼓鼓的木然了。

郭大平感到刘德凤那双目光胜于一把斧头,他不敢抬起眼睛来对视它。接着他再次低低地喊了一声“刘大姐”。这时刻刘德凤是那样惊讶,仿佛不曾认识他,不曾听见他的称呼。

叭叭叭叭叭叭。

是树上掉下来的雨露吗?

郭大平蓦地举目见到刘德凤在大串大串地淌泪,雨点般沉重地落下来,流满她的脸颊和脖子。

哽咽着泣噎着耸动着肩膀的刘德凤一会儿沙哑地对郭大平说:“听人家常喊你小郭的,是吗?我老了,你别喊我大姐,就喊我大嫂吧。”

郭大平点点头。

去乡墟上的一路上他们两人再未说出一句话。郭大平要帮她挑担子,她不肯。于是他跟在她的背后像被她用一条绳子牵着。郭大平在刘德凤不转头的当儿把那双眼睛像两枚钉子一般盯在她厚厚的屁股上……

到了墟上,刘德凤挤进摆卖的行道里放下担子,揭开箩筐只见装满了黑红色的蕃薯干,大片大片的。郭大平去供销面粉的粮油店买了一袋面粉,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已是中午时分了,各地赶来赴墟的民众此时都到了,墟场上顿时潮水般涨起来,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嗓门刺人耳鼓。郭大平在墟场上转了一圈后,钻进离刘德凤不远的人缝间悄悄朝她箩筐里看了一眼,见她箩筐里还有一部分蕃薯干未卖完,便躲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下来等了两个钟头。墟场上的人渐渐稀散了,剩下蚂蚁觅食般的一些附近民众,还在那里徘徊,企图捞一些便宜的东西回家。刘德凤把蕃薯干卖个净光之后才起身拘好箩绳担起来,急匆匆地往回走。回爹爹坑二十多里,眼下太阳都快落山了,她担心要摸黑爬路,忙加紧步伐。

郭大平跟在她后面赶上了。

刘德凤回过头抿着嘴唇对郭大平微微地笑了一下,那微笑是那样神秘,如闪电似的一现即逝。郭大平被她的微笑陶醉了,不觉得肩上伏着一包五十斤重的面粉,身子飘晃晃的像能飞起来一样。

将近傍晚的时候,太阳给高高的树梢镀上一层金灿灿的黄色。树林异常地停止了鸟叫,唯有蟋蟀在草丛里蹦蹦跳跳地追逐欢唱,表现出无限的快乐之情。淙淙的溪流弹着疏野飘逸、清淡高尚的优美乐章。冷风浪浪,犹如少女温柔缠绵的气息。随着太阳降落,重重叠叠的山野像氽在波涛上的屋子,丛丛的峰尖如一座座沉默之塔,在晃晃的暮色中显得更加深沉寂寥。

刘德凤在郭大平前头走着,到 了一个转弯的山岽时,她感到口干了,下到沟里去喝泉水。刚蹲下身来,泉边的芦箕丛里沙沙的一阵响动,刘德凤抬头看去是一对山鼠在发情,正在那里甜甜蜜蜜地互相挣扎。她不由地看着它们直到完毕了那回事。她看得很是认真。

刘德凤愣了一会,喝了两口水回到山岽时见郭大平并没往前走,坐在那默默的等着她。这刹那间她觉得郭大平像刚才那只英俊的公鼠。

她的心头动了一动,怦怦直跳起来。

他真是个大傻瓜啊。他对自己为啥这样异样热情呢?难道他还不曾听过村里人讲自己的事情?他是怎么向自己打招呼的呢?他是仅仅出于城里人的习惯么?城里人都喜欢向别人打招呼么?这小伙好让人欢喜哪。

刘德凤觉得今天与郭大平的巧遇是多么值得骄傲,使她享受到了作为一个人的资格。这叫她大意外了。在墟场上坐下来卖蕃薯干的那会儿,她表面看来是那样平平静静不把赴墟路上的事放在心里,可是心底荡起了一阵阵波浪惊涛。回爹爹坑的路上当她又见他跟在背后时,她是那样高兴喜悦,多想跟他聊几句话,补偿过去在村里被封闭的心灵,可是她无论怎么也张不开嘴巴。

26

这会儿夜色从灰灰的天空中飘下来。

他们两人一言不语地继续走路。

没有语言的默行对他们来说更加充满异样的不安,只有脚步声在嚓嚓响,以此掩住了他们内在的忸怩。

踏过石板路,走过独木桥,拐过潮湿的铺满晦烂枯叶的窝旮……头顶上空几颗蓝色的星星喷射出强烈的光芒,它们刺破柔和的夜幕,从漆黑的夜空倾泻下来,斑斑驳驳地照入莽莽苍苍的林丛里……

那高高的坡岭如男人宽大的胸膛。

那笔直的树干跟男人最珍贵的东西一个样样。

郭大平是个好小伙子,是那只英俊的公鼠……

天上的几颗星星被一片灰白的浓云吞食了,月亮迟迟地还没有出来,天地一时间穿上了整套的黑服似的失去光明,周围的一切如一张染满了墨的白纸。远远的天边仿佛还传来了初春的虺虺的脚步声。

这时刘德凤不知为什么闪进了路旁的树林里,也没对后面的郭大平说明一声。郭大平以为她躲进去小便,站住脚又等着。可是这一回她把箩筐也带进树林里去了。郭大平觉得很纳闷,猜想是刘德凤躲避他抄另一条小路走了,许久未再返回原路来。他失望地迈起脚刚走不远,可是背后响起了脚步声和轻微的抽泣声,只见刘德凤从那片树林里回来了,她走近郭大平身边悄悄地迅速抹了眼眶里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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