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它滑腻的口感。
“现在我说说这旗袍的做工,”沈文昌咂咂嘴说道,“百分之百手工货。只有经验丰富的红帮老裁缝花费起码一周的时间才能做得成这样的旗袍。你看如今高档商场里那些所谓的高价旗袍,做工根本就不入流。那些机器做出来的东西,跟廖队长给我展示的这件旗袍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就是说,这件旗袍起码是十年前做的,而面料和款式甚至可能是五六十年代的。”陈超一边将这些线索写到记录本上,一边说道,“换句话说,凶手得先弄到很久之前的面料,然后想办法找老裁缝做出来?”
“这我可就无能为力了,”沈文昌说道,“不过就受害人穿旗袍方式我还发现了一些问题。旗袍的美感来自微妙的性暗示。比如说开衩,展示着女性的腿部曲线却又欲说还休。若隐若现的大腿能引发人们无限的遐想。”
“就像中国的古典诗词一般,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吧。”陈超说道。
“没错。这种感觉与袒胸露背完全不同。比如说,那些高大丰满的美国女星身上穿的那种露着背的超短裙一样的‘改良旗袍’。在我看来,失去点缀而裸露在外的脊背,已经完全失去了朦胧美感,而那些光溜溜的大长腿更像是一根根象牙。”
“沈老师,您的联想能力还是那么强。”
“换个角度看,旗袍展现的是穿着者的内在美。性感、微妙而又温和。不是随便谁都能穿出味道的。”沈文昌说道。
“的确是这样。这里面还真有不少学问呢。”陈超附和道。
“开衩长度是旗袍的另一个精妙之处。对于富裕人家的女性来说,旗袍开衩通常是适中的,以表现她们的端庄气质。严格说来,穿着旗袍的女性走路时步子都很小,姿态上不会有任何不得体的地方。时髦女孩儿们为了跳舞和走路方便,可能会选择高一些的开衩。而那些风尘女子则会选择尽可能高的开衩,以展现她们性感的大腿甚至臀部。从某种程度上说,旗袍的开衩是一种暗示。在三十年代的风月场上,穿成那样有可能招来生意呢。”
“没错,穿旗袍也是一种礼仪。”陈超说道。他正囫囵个儿吞着一只醉虾。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卡到了喉咙。这玩意儿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
“另外,优雅的女士会在穿着旗袍的时候搭配长筒袜和高跟鞋,不过在家中倒不必穿得这么讲究就是了。但你看死者的样子,没穿胸罩,没穿鞋子,连内裤都没穿,而旗袍下摆都被褪到股沟的位置。这不仅是对死者不敬,更是对旗袍的侮辱。”沈文昌顿了顿,接着说道,“听说她是被奸杀的,但这旗袍也太古老了,看起来像是偶然得到的一般。而且这是一件很保守的服装,女人是不会穿着这种东西做爱的。这说不通啊。”
“这件案子很多东西都说不通。”陈超清了清嗓子说道。
“陈队长,我对你们的案子一无所知,我只是对旗袍略知一二。”沈文昌疑惑地说。
“谢谢您,沈老先生。您的指导对我们办案很有帮助。”
事实上陈超并未言明——与其说沈文昌的这一番介绍对破案有帮助,倒不如说是为本案带来了更多的疑点。这件沈文昌认定很古老的旗袍,在它被制作出来的年代,并不是什么流行服饰。无论旗袍作者是谁,在当时制作这样的旗袍都是一种反潮流的行为。这也许将会引出一些深埋于历史中的东西,给本案带来更多谜题。
当沈文昌夹起最后一只虾的时候,陈超的手机响了。沈文昌似乎吃了一惊,筷子上的虾掉回碗中。这只虾跳了起来,似乎想要逃脱死亡的命运。
打电话来的是一位《文汇报》记者,他想听听陈超对红色旗袍杀人案的看法。
“对不起,无可奉告。我正在休假,写我的文学论文呢。”说完,陈超挂断了电话。他有点后悔自己说了论文的事。虽然这是事实,但总会引人好奇。
“真的,你在写文学方面的论文?”沈文昌似乎很感兴趣,慢悠悠地问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你看,像我这样的文人俯拾皆是。可像你这样的好警察不好找啊。”
陈超笑了笑,没说话。他站起身来,搀扶着沈文昌走向饭店门口。
在靠近饭店入口的位置,几个大玻璃缸里养着一些鱼虾。它们都在水里欢快地游来游去,却全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可能会因为下一个食客的到来而改变。
九
出了饭店,沈文昌缓慢地走到路边,弯腰坐进一辆出租车里,那驼背的样子活像一只虾。
挥手告别之时,陈超不禁感到有些自责。沈老先生原本是一位诗人,一位学者。或许他的学术成就主要来源于他那意象派诗人的气质。在他眼中,服装不仅仅是简单的纺织品,而是融内涵与联想于一体的美好意象。
那是一种富有生活感的原始意象,其中蕴含的东西远非语言所能表达。
陈超想到多年前他在外滩公园读过的那本《意外收获》。女主人公初次登场之时,头戴“土耳其式小皮帽”。文中这个“小皮帽”具有象征意义,因为主人公的侄女在其他场合也戴着同样的帽子。陈超觉得这是对两者之间相似之处的微妙暗示。当他第一次读那本书的时候,并不理解“土耳其式小皮帽”这个概念。查阅资料后他才知道这是一种“带黑穗的红色圆筒形无边毡帽”。
书中最感人的部分可能很难在电影中表现出来。所以看佩琴送来的影碟之前,陈超也曾试着说服自己别抱太大希望。只是看完之后他还是感到有些遗憾,影片是黑白的,那美丽的帽子显得根本不起眼。
可是眼下这起连环杀人案中红旗袍又有什么象征意义呢?
各种思绪再次纠结在一起。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还站在街边挥手,而沈文昌乘坐的出租车早就开走了。
所谓成功的意象,通常包含着作者想要传达给读者的一些特定思想感情。在沈文昌的诗歌中,“残缺的蚯蚓”生动地表达了他对于故乡的热爱。而反过来,失败的意象只有作者自己看得懂,读者看来确实一头雾水。
然而本案凶手并不是在创作文学作品,所以他不必去关心旁人是否能理解他的用意。别人越困惑,他就越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