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澄羽吐了吐舌头。
范会计接着说,不要有什么奇怪,教师不都是这样过日子?你们慢慢就会习惯。现在呢,你们年轻,用不着担心柴米油盐。小韩家里家境不错,小钟家里看样子也不缺养你的一碗饭,拿不拿工资也无所谓嘛。
钟澄羽道,这都工作了,还拖累父母,面子上过不去吧?
范会计沉了脸,似压了块大青石在脸上。
——这面子就往旁边搁一搁了,不要为了肚子急白头就好。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还不是这样过?
钟澄羽噤声。
范会计忽然亮亮眼,说道,工资有上涨的时候。
两个年轻人眼睛也跟着亮了亮。
——国家规定,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正常升级,凡连续两年考核为合格以上的人员,可在本职务工资标准内提高一个档次,晋升的工资从第二个考核合格年的十月起兑现。不过,这是上面的上面来的精神,自从我做会计,还没兑现过。二是职务变化,晋升职务增加工资的政策是,原职务工资低于新职务工资标准最低档的,进入新职务工资标准最低档,原工资已在新工资标准以内的就近就高进入新职务工资标准,从职务晋升的下个月起执行。
范会计这段话流畅得如同说书。
范会计,这些话算是白说了。第一种情况我听懂了,不兑现;第二种情况听起来像是要兑现的,又没听懂。钟澄羽说。
范会计尴尬地笑了笑,好了,就这样吧,28号有个教师会议,你们早点来,开会时每个人交一篇思想汇报。要住宿的,去与负责总务的刘梓堂老师联系。
出门,两人遇见了凌波中学的党支部书记黄拔群。黄书记上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背心,下着一条皱巴巴的土黄色大裤管五分裤,趿拉着一双断了带的拖鞋,晃荡晃荡地正朝李校长家去。两人朝黄书记点点头,打算擦肩而过。黄书记止了步,眯缝起本来就细气的眼睛,撇拉着脸上的肌肉,大着嗓门对他们两个喊——
你们两个是新来的吧?伢子叫钟澄羽,妹子叫韩绮梅,对不对?
不容两个受了惊吓的回转神,黄书记又喊——
到了学校好好干啊,给其他年轻伢子年轻妹子树个好榜样!
两个年轻人也没搞清眼前是何方神仙,赶紧点头称是。范会计从屋里出来叫了一声“黄书记早”,两位回过神,忙道“黄书记好”。黄书记把脸上的肌肉提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坏的大黄牙,然后眼前无人似的,顾自趿拉着断了带的拖鞋,晃荡晃荡地朝李校长家去了。
钟澄羽看看韩绮梅,韩绮梅看看钟澄羽,各自做了个鬼脸。韩绮梅后来才知,黄书记是在他们这一届毕业后从外县调进来的。
韩绮梅说我先回去了,28号见。钟澄羽说我去联系住宿,你在这读了三年书,熟人熟地的,陪同我一起去看看。
安排宿舍的是总务主任刘梓堂,一个在*期间随贫下中农管教育的大潮进入校园的老同志。刘主任一只眼睛患有严重的白内障,一只眼睛的眸子是绿色的,讲话时脑袋有点神经质地摇晃,话出口时带出一阵毛毛细雨。两人找到他时,老人家正佝着背在仓库里忙忙碌碌,那背影看上去极像《巴黎圣母院》里的加西莫多。
沿墙根一条粗厉的裂缝如不知年的古藤绕过侧墙向前延伸,它阴森的末梢正好指向钟澄羽的宿舍。房间低矮,光线黯淡,地面潮湿,霉味刺鼻。前门进去,田字形分布有四个房间。正对前门,后墙还有一扇关不严实的小门。四个房间里各置一张木床。各间的屋顶没有天花板,几根粗糙的水泥横梁上垫着两、三张破破烂烂的竹席,蜘蛛网牵牵连连从上面垂拂,又从驳落的墙壁和狭窄的窗子攀沿而上。灰暗的蛛丝纵横交织,从污秽到污秽,从破落到破落。
钟澄羽神情颓然,你信不信,黑暗就是从这样的房间长出来的。
韩绮梅不以为然,笑说,凭你这句话,在这住上一阵,一定能写出现代版的《聊斋》。
钟澄羽叹气,拉长了脸。
——想想你要成为钟老师了,我要成为韩老师了,那感觉还是不错的。房间打扫一下就会好多了。
——大学毕业混到这个份上,还有心情谈感觉。
——能上讲台教书就好。
——我可不能像你想得如此简单。你们可以有第二次选择,嫁个好婆家,我们这事可就一锤子定音了。等着受煎熬吧!
韩绮梅思考钟澄羽这句话,摇摇头,说嫁人这事还没想过。
——真没想过?你和田君未不是已在灵均镇的大街上同来同往了嘛?
——这算什么话?我现在不是也和你同来同往?
钟澄羽笑。那可不一样。我们这同来同往,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们那同来同往,可就是根连着根,叶缠着叶的事情了。
阳光从屋前的梧桐树叶间斑斑驳驳地洒下,天空有点遥远,一束阳光在树叶间开辟了一个光彩夺目的空洞。
韩绮梅从门外拿了一把扫帚,不再理睬兜着个秘密沾沾自喜的钟澄羽,一伸手,把顶角的一个蜘蛛网绞了下来。一只黑色的大蜘蛛顺着扫帚爬到了韩绮梅的手上,韩绮梅大叫。钟澄羽挥手打蜘蛛。两人哈哈一片。
笑声惊动了左邻右舍。陈根华来了,他的老伴惠满姑也过来了,刘日华夫妻两个也过来了。韩绮梅跟他们招呼过,一一向钟澄羽作了介绍。
惠满姑从家里运了许多煤灰来铺在地上汲潮,其他人各自拿了工具一齐动手打扫房间。刘日华老师开了后门,嘱咐钟澄羽,这几天,门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