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2)
香界泯群有,浮图岂诸相。登临骇孤高,披拂欣大壮。
言是羽翼生,迥出虚空上。顿疑身世别,乃觉形神王。
宫阙皆户前,山河尽檐向。秋风昨夜至,秦塞多清旷。
千里何苍苍,五陵郁相望。盛时惭阮步,末宦知周防。
输效独无因,斯焉可游放。
赵龄笑道:“‘盛世渐阮步,末宦知周防。输效独无音,斯焉可游放’这四句是仲武先生之写照啊!”
高适连道惭愧。
而后岑参写就:
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
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
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连山若波涛,奔走似朝东。
青槐夹驰道,宫观何玲珑。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
五陵北原上,万古青蒙蒙。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
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
最后杜甫落笔而成:
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
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幽。
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
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
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惜哉瑶池饮,日宴昆仑丘。
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
逐一阅毕,一时沉默。
时尽黄昏,赵龄饮了一盏酒,与众人告辞。佛塔上凉风侵袖,拂得他衣袂徐翻。我跟在身后,随他走下佛塔。忽听他开口,言语中有歉意:“今后我不在长安,你凡事须多加留心。”
然后又温言道:“静澄法师既已命你蓄发,日后若无缘三宝,也需寻个稳妥人家,好好过日子。”
我心中哀婉难言,只是怔怔望他。往日只是敬他畏他,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感觉,他……如此孤独。
倘若当初太子将我赐给他时,他便纳我为妾,今日离去长安,一路上泊舟露宿也有照应,返乡之后若有一分薄地也可筑巢耕织,做得一户人家。而今此去途中定然栉风沐雨、首如飞蓬。况且他阔别十余载的洛阳,可还有一处栖息之地?
蓦地想到当初他为我父母合葬,为我寻一处墓地时说,“待到百年后得有一处安息,就算是福分了”。如今他可有这一处安歇?往日沉浮宦海,衣紫袍,结金绶,食俸禄,入朝堂,微疴自遣,战战兢兢,一朝沦为阶下囚徒,仅获身免,人皆唯恐避之不及。
他挥挥手:“你且回去潜心修行罢。”
我强挤笑容:“大人一路保重。”
“嗯。”他语意慈和,“昙晖留步,就送到这里罢。”
我终究忍不住心中酸楚:“大人,此去山水艰险,昙晖愿随大人同行。”
“这是什么傻话呢。”他温和笑道,“昙晖是宫苑佛舍弟子,日后还有修行。”
“不要悲伤。”他温言劝慰,娓娓道来,仿佛我才是那个即要餐风饮露的远行人,“这人生好比蜉蝣。朝生暮死,不识晦朔,无意春秋。取足一日,尚又何求?我今日离去,好比蜉蝣一瞬,是自然不过的事,也不必挂念。此后善自珍摄,各求多福。”
秋风低咽,佛塔上空沉沉飞去一行大雁。我目送他远去,青袍缓袖,背上负着竹伞木屐。那屐齿可能伴他跋山涉水?那竹伞可能为他遮挡漫漫此途的风霜雨雪?怅然举目,极想奔跑上前随他而去,管他缁衣芒鞋。并非因着情爱,因着眷恋,因着割舍不去的贪慕,只是懂得,从此世上又缺了一个亲人,再没有一个人看我煎茶,再没有一个人领我至山中祭扫,再没有一个人为我安排,哪怕生,哪怕死,哪怕落发,哪怕寂寞,我都可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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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
天宝十一载冬,右相李林甫薨,在相位十九年,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