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临近的牧户就都知道阿斯哈尔家来了客人。眨眼之间,毡房外就栓了十几匹马。郭明达俨然成了主人,他忙不及跌地挨着个问好、握手。
一壶奶茶还没喝完,主妇就端着冒了尖的圆盘子上来了。郭明达耸耸鼻翼,不动声色地咽下几口口水。阿莱肩上搭条毛巾,一手端个盆子,一手提个水壶,依次让客人们洗了手。
饭前的祷告开始了。阿斯哈尔说声:“额明!”人们全都伸出双手,将手心向上,面色也随之庄重起来。接下来该是主客念祷文,郭明达一点也不含糊,他开口便说:“祝愿我们的牧场年年都有好收成,祝我们的生活年年幸福美满,祝塔贴健康长寿,祝我们的小巴特尔茁壮成长。”
众人同声附和:“阿拉哈克布尔!”并双手抚一下自己的脸。
庄重而简短的仪式结束后。阿斯哈尔簸笈般的大手抓过羊头,先把羊的右耳削下递给阿丽亚,又从羊脸颊上削下一片肉,双手递给郭明达。 羊耳朵要给年纪最小的客人吃,而羊脸颊上的那块肉,主人必须得敬献给最尊贵的客人。
哈萨克人吃肉有不少规矩,什么样的人来作客,上什么部位的肉,那都是有讲究的。如果不懂其中的礼数,一不留神,你把招待女婿的脊骨端上来,那客人一定会不高兴的,要是再遇上个气性大的,人家准保会拂手而去,给你一个难堪。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在烈酒的作用下,毡房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歌手依曼拜的冬布拉,宛如一股清泉流淌起来。
在“黑走马”(一种哈萨克民间舞蹈)悠扬的曲调中,男女老幼闻声而动,即便是盘腿坐着的,也自觉不自觉地抖动起肩膀。五大三粗的阿斯哈尔,跳起舞来却舒展而大方,扭到酣畅淋漓时,他竟双膝跪在地上,夸张地耸动着双肩,一会儿低低地伏下身体,脸几乎贴到了地面,一会儿又仰面朝天,后背都挨着了鞋底。人们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更多的目光则集中在了阿丽亚身上,只见姑娘身轻如燕,舞姿里充满迷人的柔美,她不时地模仿着挤牛奶、擀毡子、骑马的各种动作,丰满的胸脯一颤一颤的,活像怀里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她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郭明达跟前,把手抚在前胸,郭明达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饶了我吧,我可来不了这个。”
“哎!大小伙子家,别扭扭捏捏的,人家阿丽亚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请的。”阿斯哈尔嚷嚷着,一把将郭明达推进了人群。无奈之下,郭明达只好狗熊掰棒子似的扭起来。
夜深了,人们仍意犹未尽。而多喝了几杯的郭明达,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了。在嘈杂的歌舞声中,他倚在马鞍子上闭上了眼睛。他从心里羡慕这些草原人,他们虽不富足,却慷慨好客;他们从没有抱怨、也没有奢望,清纯的就像霍牧湖水。
第二章(1)
在临时搭建的简易舞台上,一群身穿草绿色军装的红卫兵,伴随着激昂而狂躁的节奏,正在表演着一个什么集体舞,他们手里挥舞着毛主席语录,时而挥拳跺脚、时而瞪眼甩头,完全进入了一种亢奋状态。
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台下的观众却是稀稀拉拉,婆姨们三五成群站在空场上,嘴里牙胶(松树的树胶)发出啪啪的声响,聊到开心处,还时不时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几个混在人群里玩羊拐的秃小子,不知为何发生了争执,他们全不在意这是在什么场合,连哭带喊地满场追逐。坐在前排的何虎成,显然已经是忍无可忍了,他腾地从前排站起来,溅着满嘴的唾沫星子低声呵斥起来。
一个醉汉偏也来凑热闹,他歪歪斜斜地挤上前来,手中的马鞭一甩,就把一副“将无产阶级*进行到底!”的横幅标语,抽了个稀里哗啦。醉汉似乎还不甘心,他踮起脚尖就往舞台上爬。
“滚!你给我滚,妈的,跑到这里给我丢人现眼来了。”何虎成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疾步走到前面,扳住醉汉的肩膀往后猛地一拉,醉汉便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下。人们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来。
在浮土里一滚,醉汉简直成了一个泥猴,他坐起来,似笑非笑地说:“哟,对不起,是、是大肚何书记呀,失敬失敬。”
“妈的,你叫我什么?”
“哎哟,瞧我这张臭嘴,您好呀,何、何书记,不对,何副书记。”醉汉伸出巴掌在自己脸上比划几下,看来他不过是在借酒撒疯。
“你再不滚,我叫人把你抓起来。”
“抓起来?好呀好呀,那就快抓起来吧,我正愁没地方吃饭呢。”醉汉爬起来,用脑袋抵住何虎成的大肚子,像一头抵架的老牛,使劲地往前拱。何虎成虽说体态臃肿,但动作倒十分麻利,他抽身往旁一闪,醉汉就一个马趴倒在了地下。
“噢!噢!打架了,打架了。”孩子们拍着巴掌一齐嚷嚷起来。
一时间,台下的动静倒比台上的动静大了许多。眼看好端端的一台大戏,就这样让醉汉给搅和了。
一个穿将军呢大衣的小伙子看不下去了,他气鼓鼓地跳下舞台,发起牢骚来:“什么呀?这都是什么呀?我们大老远地跑来演出,你们就这个态度呀,简直是对牛弹琴,不演了,卸台,走走走!”
何虎成急得是百爪挠心,红卫兵小将们是来宣传*的,如果在你这里演不下去,那这可是一桩政治事件,直接关乎着自己的仕途。他赶紧凑过去赔不是:“对不住,真是对不住,黄队长,我们这里是牧区,农牧民觉悟都不高,你就多担待吧,小将们远道而来,总不能饿着肚子回去吧,这样,今天我宰几只羊,好好犒劳犒劳大家。”
将军呢早已饥肠辘辘了,听何虎成这么一说,立刻来了精神:“那就不好意思了,大肚何书记了,哈哈哈……哎!听说你一顿能吃一只羊羔,是真的吗?”
“听他们在那里胡咧咧。”
“看看这将军肚吧,也难怪都叫你大肚何呢。”将军呢拍拍何虎成的肚子。
“你也耍笑我是不是。走走,都累了一天了,喂脑袋去。”
曲终人散,偌大的空场上,只剩下醉汉和一条缺半拉耳朵的黄狗。
这个醉汉名叫阿勒腾别克,在霍牧这个地界上,他是一个穿百家衣,吃百家饭的主儿。其实原先他不是这副德行。那时侯,小伙子浓眉大眼,英气勃发,是牧场有名的驯马手。放马的活儿虽说辛苦点,可挣得工分多,又有好马骑,而且是高兴骑哪匹就骑哪匹,比当个队长还牛气呢。所以,牧马人到了哪里,自然受到姑娘们的格外青睐,就跟时下的粉丝儿们追捧偶像差不离。这么一来,这小子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有一回,为了追一只黄羊,他楞是把马的肺都跑炸了,这一下可不得了了,那可是集体的财产,你当闹着玩呢。事后照价赔偿不说,还因此丢了饭碗。
人要是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阿勒腾别克三十大几了,才从外乡找了个媳妇。小俩口恩恩爱爱,过了几天美满日子。可好景不长,媳妇由于难产,死在了转场途中。打那以后,他就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一天不吃饭可以,可要不喝上几口,手抖得就跟筛糠似的。
亚森的商铺,是他每天必要光顾的地方,每每蹭上几口猫尿,他便骑上老马,领着缺半拉耳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