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秋,月色是那样的好,银盘一样悄悄挂在树梢,静静看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不悲不喜。
莫非不急不缓地走在月色中,走在青石板道上,柔软地绣鞋踏在石板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如猫一般。榆钱跟在莫非身后半步,手中抱着一只卷轴;而江裳则是提着一个双层的八宝食盒跟在榆钱身后。
万金守在御书房门口,远远看见莫非,快步迎了过来,焦急道:“娘娘来得可正是时候。皇上昨儿个批了透夜的折子,今儿早朝之后便又在御书房中,一直到这阵儿,且只在午后用了一碗银耳羹,晚膳也不曾传,这样下去身子骨可熬不住啊!此时此刻,只怕只有娘娘的话才能入皇上的耳了。”
莫非点了点头,接过江裳手中的食盒,低声道:“不用通传了,你们都在这儿候着吧,没皇上和本宫的示意,不许任何人打扰。”见众人应是,万金已经当先轻轻将木门推开,莫非才抬脚轻跨门槛而入。
自上次晗宁殿的一场大闹之后,太后突然安静了。李柚也再未去过晗宁殿,莫非自然是借着身体不适,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在后宫诸妃嫔眼中,李柚对莫非的荣宠则是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如今,后宫三妃之中,李欣玉早已失宠,而且自闻书香之事以后,完全是唯莫非马首是瞻。常妃本是独揽六宫之权的,可是在莫非封妃之后,皇上的旨意,让莫非在后宫之事上多些帮衬些,以便让常妃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太后。这道旨意伴随着对常妃的诸多赏赐一齐而下,众人都看得清楚。皇帝对常妃或有些歉意或是感激,但绝无宠幸。好在常妃一向疏淡,倒也平和应了。着着实实分了许多实权给莫非。
至此,莫非不仅名正言顺掌了协理六宫的职权,更是被李柚特许可以自由出入御书房。这是从未有过的先例,然而奇怪的是。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竟没有听到一句反对的言辞。
这种宁静教人嗅到了一种味道:对于慕容世家如今的熏天权势以及莫非的圣宠,由她这个慕容氏的女儿入主中宫之位仿佛是极其名正言顺的事。这是一种沉默的承认,也是极为无力的承认——因为他们不得不对慕容家的势力表示承认。
莫非却从这些沉默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特别是晗宁殿的沉默。最没有理由沉默的地方一直沉默着。或许是那日李柚的态度和那枚龙纹玉佩太过打击太后的心神,但绝不至于教那个斗了一辈子的女人一蹶不振,以至于到了要任由她极其厌恶的莫非登上皇后的宝座,那么这种沉默便显得极不寻常。
慕容蓝没有递消息过来。这也是她们早有的约定。除非有了雷霆一击的必胜机会,否则绝对不能暴露慕容蓝这颗棋子。
莫非不知道晗宁殿里的那位再想些什么,她只知道,她必须做些事情。因为要杀太后,这些事,必须做,这是一开始便在计划中的,否则牵连太大,她狠不下那个心,于是便下不了那个手。
……
莫非柔软的绣鞋踏在御书房坚硬的金砖上。依旧如猫般没有丝毫声响。她拎着食盒,看着在御书案上书写着什么的李柚,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浅笑。她缓缓走到近处,将食盒放在书案旁边。静静坐在书案下的台阶上,将手支在书案边缘,托着腮,静静的望着李柚,一直保持着进门时的那抹浅笑,只是目光更加温和了。
李柚没有停笔,眼角却先弯了起来,继而嘴角也弯了起来,俊逸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极为温暖的笑意。他保持着这个笑意,将手中的奏折批阅完毕,随手放在左手便那一摞合上的奏折堆上,将毛笔轻轻搁在笔山之上,静静望着莫非的眼睛,温和道:“看够了么?”
莫非想也不想,很爽快地反问道:“写够了么?”
李柚被她的模样逗得开怀一笑,左手撑在书案上,身体前倾,右手伸出,重重在莫非挺翘地鼻尖上一刮,道:“过来。”
莫非惊呼一声,捂着鼻尖,娇嗔地白了李柚一眼,然后翩然起身,在书案对面万福一礼道:“臣妾遵命!”不等李柚笑开,她已经一个旋转的舞姿,翩然飘到李柚身前,腰身向后一仰,便这样轻柔地倒入李柚怀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温香软玉在怀,李柚一阵心驰神往:纯以姿色而论,李柚后宫妃嫔之中,甚至生平所见过的女子之中,以莫非、莫名、鲜伶俐最美,其中鲜伶俐因为恶毒泼辣,让人除了第一眼之外,便很难觉得她美;李柚打心眼里,因为神态眉眼的相似,过去一直有些当莫非是莫名的替身,所以很难真正去欣赏她的美色。因此在李柚心中,莫名至始至终才是那个倾国倾城地绝色美人。
可是自从月胧纱之后,甚至更早,李柚发现自己很难再将莫非当做莫名来看。两人除了眉眼神色相似,性情却是迥然相异的。在李柚眼中,莫非身上莫名的影子越来越淡,即便面对着莫非偶尔会想起莫名,但绝对不会再有重合的错觉,而是很清晰的两个人。他甚至发现,与莫非相处这些时日,自己很少想起莫名。他有些淡淡的害怕愧疚,却又有些庆幸。他只能祈求上苍恩典,能让那个家破人亡的苦命女子,在唐子俊的安排下,平安幸福的过完下半辈子,这样他能心安些。但他又庆幸,若不是失去了莫名,他必不会对莫非多看一眼,便不会发现,自己心中除了对莫名那种宁静若海的感情,还能有此时这种炽烈如火的爱意。
回想她入宫之初,自己在明仙宫主殿高台之上遥遥看到了她醉后的半曲剑舞,自己便再难移开目光。只是那时,自己还自欺欺人地以为,想念的是莫名。再后来,御花园中明明有些欣喜地想将她抱回明仙宫,可面对她爽利或者说犀利地反问明妃之事,他极少见地尴尬恼怒了。事后,他也曾反省,以自己的定力即便不喜欢那样的话至多拂袖而去,绝不该动怒才对。为何那天会那般反常?答案:至今仍然没有。
再后来,对着这么一个曲意温柔的美人,明知道她的心思那样飘着,不在自己身上,可他受到吸引的感觉却是越来越强烈。所以见到她的诗和画才会欣喜异常,见到她受伤昏迷才会痛彻心扉。
回想起那日在月胧纱,她换舞衣被撞破时的惊恐,以及在竹林中主动吻他的娇羞慌乱,光只是想起来,就觉得心中一片火热。
彷彿受到某种力量的驱使,李柚看著莫非的脸,看着她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牵动出来的酒窝浅现,头越放越低,嗅著莫非身上散发的香气,两瓣欠缺血色却柔软的嘴唇,似乎散发著奇异的诱惑力……
当李柚觉醒过来时,他已经吻上了莫非的唇,感觉很舒服、像是幽兰一样的清香,像是棉花一样的柔软,虽然吻得不深,却是非常醉人的一吻。
失神一瞬,竟已吻上,李柚微微有些感慨,他有些依依不舍地抬起头来,发现莫非睁着一双美目,煞是有趣地看著他。
面对莫非的平静,李柚竟然觉得有些窘迫尴尬,他忽然转了脸,指着书案旁的适合问道:“咳咳,这是什么东西?”
莫非却是甜甜的笑了起来,坐直了身子,突然搂上他的脖子,迅速回吻了一记,然后在李柚回过神来之前起身退出几步,走到食盒旁,若无其事地笑道:“李柚,我给你带好吃的了!”
李柚一时香艳,右手轻轻抚在唇上,仿佛在回味着刚才那一吻,眼睛里光彩闪烁,抬眼看着莫非一面从食盒里拿出各种各样的食物,一面介绍:“这是酱爆鸭舌,这是宫保鸡丁,这是糖醋鱼,都是我在七秀跟着柳妈学的。李柚你今天有口福了!”
李柚看着她,嘴角地笑意越来越浓,缓缓起身走到她的身后,伸手将她环住,伏在他耳边轻轻道:“可是我不想吃这些……”语气何其无辜。
莫非愣了愣,勉强侧过脸瞟了他一眼,“不想吃?这些可都是我亲手做的,再没胃口也该用一些吧?”
李柚心中一阵好笑,不知她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于是他在莫非耳边笑道:“我想吃……”
莫非突然醒过身来,猛的转身伸出手指压在他的唇上,脸色漫起一抹红晕,嗔道:“吃了赶紧睡觉去,熬了这么久,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说着亲手夹了一块糖醋鱼喂到李柚嘴里,笑问:“好吃么?”
见李柚无奈的点了点头,牵了他的手在书案前好好坐了,伺候着他慢慢用起餐来。不知是美人在前还是食物真的特别好吃,总之,李柚吃得很香很快。
莫非拖着腮看着她,突然蹙着眉道:“李柚,我求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