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的不适和胖女人对瘦女人天生的嫉妒,使她恼怒:“谁知道早早是谁?什么时候来的?医院里的病人多了,你以为我是什么?计算机吗?克格勃吗?”
卜绣文发现自己的失态,调整了一下紧迫的眼神,讨好地说:“夏早早,我女儿……我急坏了,对不起……说是晕倒了,刚才打电话叫我们来人的……”
“噢,那边。三号。”胖护士揉着自己的胳膊,不耐烦地甩开她。
卜绣文凶狠地冲撞着,在人流中为自己劈开一条道路,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淑女风范。
看到急救室明晃晃的红字,卜绣文顾不得墙壁上巨大的“静”字,猛烈打门。门没有她想象得那样沉重,很轻盈地旋开了,她几乎扑到地面。
屋内由于玻璃和不锈钢的器皿太多,处处反射着刺目和不真实的眩光。在一张高而洁白的铁床上,躺着她小小的女儿。夏早早轻松地微笑着,正在同身旁的护士说着什么,看到妈妈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不由得吓了一跳,大声说:“妈,您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把您急成这个样子?”
卜绣文迅即看出女儿没有什么大病,全身立即像酥鱼一般瘫软下来,倚着墙说:“我的小祖宗!急死我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早早说:“没什么啊,妈妈。我不是跟您说过吗,早上起床的时候,我有些晕。”
“对,我想起来了。”卜绣文抚着胸口说,“小孩子都是这个样子,长大了就好了。那是因为你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太快了,以后慢着点就没事了……”
夏早早撇嘴道:“妈,您老这么说。我照着您的话做了,刚开始的时候管一点用,以后就不管用了。今天早上起来,我头特别晕,我想忍一下就没事了。可上台之后,演出到一半的时候,眼前就突然出现了许多小银星星,好看着呢。可没等我看仔细,它们就满天乱飞……再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就躺在这个床上了……”
夏早早说着说着,猛然噎住。她知道妈妈为什么到医院里来了。妈妈工作非常忙,早早只得了这样一点小病,就惊动妈妈,实在是对不起妈妈。她便很希望自己这一刻病得重些,比如腿上破一块皮,流出一汪血,这样妈妈来一趟医院,就不算冤枉了。
卜绣文定下神来,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女儿,除了脸色比较苍白以外,没有什么特殊的病象。她看了一下表,计算了一下耽误的时间,对守在一旁的护士说:“您看我是现在就把孩子接走,还是再等一会儿?”
护士戴着大口罩,睫毛浓密,使人不容易看清她的目光聚焦何处。白衣胸卡上的名字是:薄香萍。
薄护士用机器人一样没有起伏的声音说:“夏早早的母亲,您现在不能把孩子接走。主治医生要和您谈一谈。”
卜绣文环顾四周,除了雪洞般的墙壁和闪亮的医疗器械,这间房子里再没有其他人。
“医生在哪里?能否快一些?我很忙。”虽说是在医院里,不是自己的地盘,卜绣文还是部分地恢复了平日的做派。反正孩子也没什么大病,她对医生的讨好之心就打起折扣。“
“在医院里,医生是最忙的人。”薄香萍忍不住回击了一下这个傲慢的女人。“请到医生办公室。魏医生在那儿等你。”
医生办公室还算整洁。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卜绣文的想象中,应该更整洁一些,但是,不。比起新兴的写字楼和气派十足的办公间,医院可以说简陋寒酸。到处摆放着大小不等的纸页,纸质菲薄发黄,那是各种检查和化验表格,标准的格式和冷冷的小而细密的黑字,让人想起陈年账簿。只不过账页结算的是金钱和物资,这里盘点的是人的生命。有很多病历夹子堆积在办公桌上,像一种古老巨型的饼干。以一个老板的目光来看,这些桌子实在是有辱斯文。
屋里空无一人。
“医生到哪里去了?”卜绣文东张西望,甚至往一张桌子下面看了看。当然医生是不可能躲在桌子下面的,她只看到地上有几张揉皱了的化验单。证明那个医生在思考中举棋不定。
等了许久。卜绣文的焦躁一点点积聚起来,跑去问薄护土,医生到哪里去了?薄香萍只是说,魏晓日医生也许去看化验结果了,请夏早早的家长在办公室继续等。
“风风火火地打电话叫我们来。我们来了,医生又躲着不见面。”卜绣文愤愤地自言自语,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谁躲着不见面了?”一个声音在她后面搭了话。
卜绣文回头一看,一位青年男医生进了门。他走得很快,工作衣下摆有一颗钮扣未系,于是衣襟就被行走的力度和速度,鼓荡的飘扬起来,使得运动员一般的长腿,显出跑步的姿态。
“我是夏早早的母亲卜绣文……因为生意忙,有什么要交待的,请您快讲。”卜绣文自我介绍加解释。
“我是夏早早的主治医生魏晓日,学校代办了入院手续,有些情况我们必须与家长细谈。”魏医生指了一张椅子,说:“坐下谈。”不管对方如何,自己就率先坐了下来,面朝卜绣文,目光聚焦在她脸上。
按照通常的社交规则,初次见面,这样瞄准一位女士是不礼貌的。但在医烷里,一切法则都另当别论。医生习惯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本来卜绣文没心思注意医生的模样,但为了不示弱,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