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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第1页）

芦溪高楼。

晨曦初现，寒霜覆盖的田野，透出些凉意。

一早，徐舜锡敲开了一甲甲户刘子瑞家的大门。见到刘子瑞一脸睡意，徐舜锡连忙拱手：“抱歉，打扰到刘老哥了。”

刘子瑞左手捂嘴，连打了两个呵欠，笑着说：“无——妨，阿——嚏——徐甲长一大早光临，是为甲内的地丁钱粮而来？”

甲，明清时期的户籍编制单位，每十一户编为一甲，十甲编为一里，每里为一图。十一户中，纳粮最多的户为甲长，负责本甲课植农桑、检查非法、催办赋役等事。

朝廷规定，每年的地丁钱粮（土地税和劳役税），二月开征，四月完成过半，五月停忙（停止征收），八月接征，十月全部完成。

这个时节，秋粮归仓不久，地丁钱粮的征收截止日期迫近，一甲之内，只要有一户未缴清，或者征收不上来，甲长必须自己代为垫付。

新朝奠立之初，萍乡迭遭战乱，人口凋零，土地荒芜，无人承充劳役赋税。县主老爷颁布告示，招徕外地移民入籍，鼓励垦荒，开垦之地，免除三年的田粮，刘子瑞、刘子祥、刘子周他们兄弟，和徐家、沈家，就是那时从粤入赣，侨居于名惠乡惠津里二保二图的。不过，他们三姓虽在一甲置买田粮，因为客家棚民身份，官府仅允许他们编入客图，承诺二十年后，可入民籍。先皇乾隆朝，三姓几经周折，入籍新康乡新安里客图四甲。

二十年期限，如过眼云烟，弹指已过。徐、刘、沈三姓，二十载来家渐富裕，购产、建屋，已有能力“承差”，只待原居土著招顶入籍。

乾隆四十五年，刘、徐、沈三姓，迎来了入籍一甲土著的机会。一甲土著居民欧阳姓，感于本甲力微粮稀，负担不起朝廷差务，自愿招到久居此地的徐、刘、沈三姓入籍进户，共同承顶一甲的差务。十二月十六日，欧阳西岩请来的本图十甲话事人，共同见证三姓合缴进户钱三十二挂给欧阳姓，承担一甲十分之九的赋税劳役，欧阳、徐、刘、沈四姓，签订图约合为一甲，朋充差务的大事。

二十载光阴，如过眼云驹，倏忽而去。徐、刘、沈三家，开枝散叶，人丁繁盛。四姓签约时，徐家徐舜锡、徐舜章兄弟，生有七子、四子；刘家刘子瑞、刘子祥、刘子周哥三，生有五子、二子、四子；沈家沈启祥和他的两个儿子，兼三生有六子，兆三生有三子。三姓数十人，在一甲居住数十年后，终于全数取得一甲民籍。

徐家，人丁颇称繁盛，纳粮最多，被一甲甲户公推为甲长。

“刘兄，地丁钱粮完纳，还有些时日，今日我可不为此来，而是另有事相求。”徐舜锡拱手道。

“甲长无须客气，但有差遣，小弟莫敢不应。”刘子瑞见徐舜锡一脸郑重，也是收起笑容，回答说。

徐舜锡把廷贵身故消息，和沈家叔侄昨夜赶来相求一事告诉了刘子瑞。

“廷贵兄竟遭如此大劫——公理何在？王法何在？”当刘子瑞得知沈廷贵遭人暗算，身陨故地，也是惊怒不已。

三月前，沈廷贵动身入粤。行前，曾来徐家山、王家坊、高楼盘桓数日。，三姓同属客籍，移家一甲后，又共进同退，相互往来很多，虽说今已入民籍，但三姓过往甚密，情谊犹存。

得知沈宗相已赶往大庾奔丧，准备迎廷贵灵柩归葬，刘子瑞放心不少，转而又关心起另外一件事。

“徐兄，莫管事所需白术数量，今年真的翻倍？若果真属实，定能倍增沈家大业吧。”不等徐舜锡回答，刘子瑞又问：“沈家白术种植情况怎样？山上真有这么多白术？”

徐舜锡告诉刘子瑞，白术种植，沈家采用轮作之法后，每年运销之数，很是稳定。即便今年莫管事收购之数翻倍，金牌山、雪竹垇、钟引塘所植，山岭延亘，连绵数里，何止万数？

“今年要采挖交售的，不过区区百担，沧海一粟耳。”徐舜锡接着说，“现今，沈家最缺的，就是人手。十天之内，要凑齐百担，发运下山。采挖、洗晒、烘焙、加工、捆扎、装袋、挑运，各处都缺人做事。”

“今早，我廷岳弟、宗高侄原本要亲来相请的。发运下山之事，非我三家之人能做，我让他们叔侄去芦溪头牌，找脚力行雇人。刘兄这里，我便来了。”说到这里，徐舜锡再次拱手道：“采挖、洗晒诸事，还请刘兄助沈家。”

“徐兄言重了。我刘、徐、沈三姓，一向异气连枝，共进共退。沈家此刻有难事急事，我刘家理当相助。”刘子瑞听了，也是一脸郑重。

刘子瑞又允诺，早饭后他去找二弟刘子祥、三弟刘子周二人，商议刘家相助事宜。

徐舜锡听后，也是感慨万分。两人谈定，上午找齐人手，午后动身，明早即可做事。

早饭过后，徐舜锡先是找来弟弟徐舜章商议，又唤儿子常楚、常甫、常正、常遇、常茂、常五、常举七人过来，吩咐一番。

晌午时分，十几个雇来的脚夫，跟在沈廷岳叔侄二人身后，赶到徐家山，汇合徐家、刘家众人后，一同赶往沈家。徐舜锡家院子中，徐家九人，刘家十一人，来的都是后生。他们带着随身包裹，已在院中等候他们多时。

徐舜锡看了看院中的后生们，突然觉得身子有些发热，抬头看了看天，感觉今天午后的阳光，格外暖和。

再看向沈廷岳、沈宗高叔侄，发现他们的眼中，早已泪花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