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徽二人为谁去冒险取虎符一事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临安,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自彭城一案后,纪余严身死,他所在的吏部便成了群龙无首的状态。几方势力周旋之下,慕容燕也没能做出个决断。
眼下眼看几个月过去了,在众人翘首以盼吏部新任的尚书落在谁之手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名唤作钟悦的文臣,偷偷上了位。
让众人跌破眼镜的是,钟悦此人本是贫农出身,但和家乡的县令交好,因多年前意外破了桩大案,被慕容燕相中,召进了京。慕容燕本想将其塞进大理寺当做自己的眼线,但钟悦却自请退居幕后,做了翰林院的一个执笔。
一做就是十余年。
有人叹他小小年纪就懂得避其锋芒,有的人却嗤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自夏履一离京,这个小人物似的翰林院执笔一跃而上,成了掌管天下官吏事务的正二品大官。
吏部作为六部中的首部,虽说与其他五部没有界限分明的上下属关系,但其地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谢璋坐在一枝春里,一面挥着那扇印着“美貌”二字的折扇,一面疑惑道:“这个钟悦是夏履的人?”
秋日已过大半,再往后就是需登高望远的重阳佳节,一枝春里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老板娘殷如是坐在谢璋与景行的对面,闻言收回打量景行的目光,摇摇头道:“不是,据我所知,钟悦与沈愈相似,是个刚烈不阿的性子,不会是夏履的人。”
“那就是慕容燕预备培养的新人?”
说到刚烈不阿,谢璋蓦然想到有些日子没见的宋徽,随即便腹诽道,慕容燕暴戾无良,身边的臣子倒是一个比一个忠心。
景行来时便闷葫芦似的只顾着喝茶,眼下听了谢璋的话,眼皮轻轻一掀,凉凉地说道:“虽说不是夏履的人,但保不准被人利用。”
谢璋被景行的眼神看得一哆嗦,“哗”地一声收起了折扇。
夏履侵淫朝政多年,对朝中大小事务摸得门儿清,在这个节骨眼上位个来路不明的小角色,到底是不能掉以轻心。
话题一转,景行说:“陆舟前些日子给我报信,说在江州遭到不止一次的截杀。”
谢璋早料到夏履暗中会对此事出手,但没想到如此明目张胆。他略微一思索,道:“夏履难道又有什么大动作了?”
殷如是见缝插针接话:“无论如何,承湛,你近几日要格外留心。”
谢璋点点头,余光却见景行在听见殷如是唤他表字的时候,眼神有一瞬间的微动。
这是景行与殷如是第一次见面,两人自刚才进来之时,就以目光互相审度,似乎要从对方的皮相上瞧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许是景行觉得无趣,早早便离开了一枝春,倒是殷如是在谢璋将要告辞的时候,偷偷拉住了他的衣角,问道:“承湛,你与这个景行是怎么回事?”
本就对景行存了点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谢璋,经此一问,倒莫名觉得他俩之间真有点什么事。
殷如是一眼看到谢璋的神情,眼神就变了:“承湛,当初我提醒过你,这个人身上的不定因素太多,你还记得吗?”
殷如是比谢璋年长几岁,又生得温婉,但其实性子却执拗得很,在谢璋丧失双亲之时便不把他当成晋朝的最后一位皇子了,只道谢璋年幼,自己得照应着他。
这般照应着,随着年月更迭,也不知怎么就生了些旖旎的心思。
偏偏谢璋是个愣头青,十几年的光景都没瞧出来,反而让与殷如是首次见面的景行看出了点端倪。
然而谢璋此时却没来得及思索殷如是的警示,他顺着殷如是的话音,对近段时间面对景行时的心绪抽丝剥茧,竟也慢慢地回过味来。
思及此,谢璋狠狠地摇了摇头,默默在心里道,不可能。
但在殷如是的眼里,谢璋说的话俨然就成了欲盖弥彰。
在殷如是看穿一切的目光里,谢璋逃命似地离开了一枝春。哪只前脚刚迈出去,后脚便见早该离开的景行正在不远处的一个树荫下等着他。
将近入冬,树上的枝叶落得所剩无几,有一片恰巧落到了景行的发间。而后者却恍然未觉,只是将目光凝在谢璋身上,在谢璋被着目光盯得几欲落荒而逃之际,才淡淡开口道:“你做什么了?发髻都乱了。”
一面说着,一面极其自然地将谢璋散落至鬓角的碎发挽上耳后,犹如这个动作做了千百遍。
谢璋却只觉景行的指尖擦过之处,滚烫至极。
……
新官上任三把火。
听人说,钟悦在来到吏部大门后,就将自己关在吏部的主事厅中,没日没夜地翻看彭城纪余严一案。
在外人眼中,彭城一案确实是有着非常大的疑点,譬如纪余严为何会突兀地死在了大理寺牢狱中;彭城那些无户的难民们,背井离乡后去了哪里;而追查此案的户部尚书沈愈,又为何惨死于中秋之夜。
钟悦将自己埋在书册卷宗之中,没日没夜地翻阅了数十天,终于找出了想要的东西。年轻的吏部尚书神情一顿,而后在标红的名册上,又用墨水圈了一笔。
饶是灯火昏黄,透过明明灭灭的烛灯看时,仍能看到那个被做了双重记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