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山势颇高,行路崎岖。谢澄携着大队人马,借势掩盖在郁郁葱葱的丛林之中。
据探子回报,不出办个时辰,护送乌尔都的人马便会经过这条路。
谢澄在京时,埋在大批大理寺卷宗之中,连在昏黄油灯之下也能看得见根根分明的白发。可当他御马之时,仿佛再次找回了当初挽弓的勇气。
中原与柔然之间隔着几代将士的鲜血,早已深仇积恨。谢澄死死地盯着路口,手坚定地按在佩剑之上,他身后是一整个方阵屏息以待的将士,如同蛰伏在暗处等待狩猎的猛兽。
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是一座满是诡异花纹的轿子。
轿子本是中原产物,后柔然王室觉得此物华美,便引进国都之中。而轿子在中原大多是雍容华贵之物,可到了柔然那边,便赘添了许多古老的图腾,远远看去,倒像是一个不伦不类的大箱。
此时乌尔都正坐在这方大箱之中,层层的车帘将箱内的人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乌尔都乌沉的衣角自坐垫上垂下。
行进数百尺,紧跟在乌尔都车轿之后的侍卫便陆陆续续地出现,细细数来,大约有数百人之多。
身后有人见状,声音里难掩兴奋:“将军!他们只有数百人,是个好机会!”
谢澄回身看了那人一眼,不答反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一愣,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慌乱。他抿了抿嘴,答道:“彭……彭河。”
“彭河。”谢澄沉静地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乌尔都队伍的方向,淡笑道:“先等。”
彭河于是耐着性子伏在草丛之中,默默地随着谢澄一齐等待。
他跟在孟鸣争的麾下,早已习惯了孟鸣争的作战方式,又因进西北军营的时间短,对此人之前的功绩并不熟知,于是面对谢澄时,就多了份不以为然。
等什么呢?短短的几里路,等乌尔都过了河,想动手都来不及了……
谢澄,你怎么还不动手?
又是一阵死寂般的安静。
蓦然之间,彭河只来得及看见谢澄向山腰处某个地方瞥了一眼,而后就听见他一声令下,隐蔽在葱郁之后的将士们犹如离弦之箭窜出,顷刻间就将乌尔都的车驾围在了兵戈中央。
在对方一片措不及防的慌乱中,彭河听见谢澄说:“有时候没把握的事,还是要谨慎一些。”
而后就见不远处从山腰上下来一个身穿渝军轻甲的士兵匆匆入了队。
彭河恍然——原来谢澄早就安排了人前去探路,以免乌尔都队伍之后尤有伏兵。
他目光沉沉地最后看了谢澄一眼,而后隐在队伍中,消失不见。
渝军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是故当谢澄自后方走近车轿时,乌尔都的护卫只能徒劳地将长刀直指谢澄,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坐在车轿中的乌尔都纹丝不动,谢澄按住佩剑,一步一步缓慢但坚定地走向轿中之人。
不知哪里来的风,蓦然吹起了车帘一角,将轿中人的一只眼暴露在外。
那双眼仿佛染上了天际最湛的蓝,谢澄却在这一眼中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佩剑“噌”地应声出鞘,在空气中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之声。
只见一只短而小的箭,此时已断成两截,正落在谢澄脚边。
再抬头看时,轿中的人已挥帘而出。
那人立在车上,一双如毒蛇般的视线锁定谢澄,缓缓露出一个阴鸷的笑:“谢将军,久仰大名。”
那轿中之人哪是年迈的乌尔都,分明是柔然的小王子艾尼!
谢澄来不及思索到底计划
哪里出了问题,艾尼已经先发制人,挥手间大批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柔然军队,幽灵般地出现在渝军后方,将去路尽数堵住。再往前看,诸多柔然军早已背靠山脚,嘶喊着挥刀朝渝军而来。
马背上长大的民族,各个都是彪形大汉,谢澄率领的渝军如同融入水中的沙,顷刻间便被冲散开来。
战争如同腾盛的火,无尽地蔓延天边。
谢澄咬牙一剑刺穿挥刀而来的敌军,被滚烫的血液浇了满脸。艾尼自初始骗得谢澄上前时出现一面,便安安稳稳地居于刀枪的后方,视耳边的厮杀声如无物,心无旁骛地把玩着手中的一个小巧的烟管。
似乎这场战争的输赢只在他股掌之中。
谢澄仓促看了一眼,渝军的数量与柔然相比,简直如同沙粒瀚海。
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地有人站起来。谢澄在厮杀中几乎要透支掉所有的气力,粗重的喘息从唇边蔓延至耳际,沉闷得如同被一双手遮盖住了感知。
谢澄听见身边有人歇斯底里地喊道:“将军,我们为您撕开一条路,您现在与孟统帅会和!我们谁都可以死,只有您必须活着!”
兵戈血海中,有将士用性命为他开辟了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