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李章掉下泪来。嗓子眼儿噎住,说不下去了。
文章二人一个讲得投入,一个听得恻然,都没注意对面王爷殿下差点陪着哭起来。
长生待胸口阵阵抽痛过去,问:“天天忙到半夜……他都忙什么呢?”
“忙着抄书啊!“集贤阁”烧得只剩下一沓子目录,少爷立志要补全所有缺失典籍——”猛地意识到集贤阁里十万藏书是什么人烧的,李文立马住嘴。
长生整个人都呆了。
庄令辰一直在后头站着,听到这,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哥,你说你家少爷立志要补全《集贤阁总目》中所有缺失典籍,这……怎么可能……”
想到少爷为保全典籍所下的功夫,自己却不慎失言漏给了敌人,李文急出满头大汗。然而对方已经发问,却又不能不答。不独庄大人,连王爷殿下都十分关注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干脆把心一横,侧身朝庄令辰施了一礼:“回大人话,大人说的是。少爷也曾说过,光凭他自己,加上兰台司和其他愿意帮忙的人,不过图个皓首穷经,做多少是多少。这几年四处征集搜寻,誊抄辑录,校注整理,竟也恢复五六分旧观面貌……”
见庄大人一脸不敢置信,李文傲然道:“我家少爷家学渊源,聪明颖悟,过目成诵,满腹经纶。年方十四,便已高中彤城春试案首,乃江南一地声名鹊起少年才子。入蜀之后,全凭往日记忆,校出十卷养正斋终稿《诗礼会要》,成为蜀州士子科考依据经典。以弱冠之龄出任翰林院兰台令,国子监祭酒陈孟珏陈阁老深为期许,连称其位得人。为补全缺失典籍,少爷竭尽心力,废寝忘食,两年之间有此成就,理所当然,大人又何必觉得不可思议?”
语调低沉下来:“据说当初修订《集贤阁总目》,数百翰林学士费时近十年,方成概貌。我家少爷凭一己之力,不惜家财,多方求援,做到这个地步,无论换了谁,怕都不能够罢?……兰台司每一条书目,每一页卷册,都是少爷日积月累,呕心沥血整理出来的啊……少爷说——”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可顾忌了。望一眼庄令辰,回身面向长生:“少爷说,盛世治典,乱世救书。小人愚笨,不太懂其中的意思。王爷和大人都是有学问的人,想来一定明白……”
李文一番言辞,把庄军师震得目瞪口呆。望着床上沉睡的人,几句话浮上心头:
诗礼簪缨,芝兰玉树。盛世治典,乱世救书。
如此耗尽心血,但为往圣继绝学。
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人……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长生才能重新开口:“你们说,拿来一些丹药,药在哪里?”
“搁在外头了。”回话的却是庄令辰。正要退出去取,早有倪俭一溜烟奔到门外,捧着药箱子进来,双手递给李章。
李章接过专用于随身携带的犀皮双层小药箱,冲倪将军鞠一躬。
长生道:“这里头都是什么?怎么用?”
“白瓷瓶子里是“归经益中散”,每日晚饭拿这小银勺加一勺到饭食或者汤里即可。青瓷瓶子里是“郁消和胃丸”,每顿饭前吃一颗,胃疼的时候加倍。底下一层是晾干的缬草根……”
长生打断他:“瓷瓶子留下,安神的药草就不必了。你二人这就搬过来,有什么事也方便照应。”
李文李章还愣着没动,庄军师使个眼色,倪将军忙过来请两位小兄弟。等三人都出去,庄令辰试探道:“殿下,锦夏使团其他的人……殿下是不是先见一见,交待几句……”
“叫他们等着。”走到床边坐下,看子释没有醒的迹象,伸手在额头探探,才接着道,“后边所有的事,都等我……跟他商量了再说。”
“这……”
庄令辰眼看殿下没有更多指示,心里犹豫着下面的话要怎么讲。
正准备开口,忽听殿下道:“嘉时,这件事……我从前陆续跟你们提过一些,因为时候不到,有些话没办法说得很清楚。本来还没想好,事到临头怎么跟你们几个说,这下……也用不着说了。我只想要你明白,凡事皆有因果。我先认得了他,后来才可能认得你们。先有认得他的顾长生,才有后来你们认得的符生。至于最初……他跟我为什么会认识——怕只有天知道了。所以,拜托你跟他们几个都说说,不要因为这个胡思乱想,更不能……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王爷竟然抛开上下之别,以字相称,郑重委托。庄军师当场跪下了,别的什么话都先压下去:“是!殿下放心。”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他跟我的事。是我擅自把它变成了大伙儿的事,变成了天下事。我以为……”顿了顿,换个话题,“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身份,我们……会等来这样一场重逢。如此一来,他跟我的事,再也绕不开天下事——没办法,只好,”一声无奈轻笑,“也只好——齐家治国平天下,一锅烩了。”
庄令辰听到这,暗忖:把惊世骇俗之事做得自然之极,靖北王本来就是这种人。而君临天下者,家事国事天下事,说到底,也本就是一回事。殿下要一锅烩,正煮到半生不熟,无论如何,先帮着添柴吧。
嘴里问道:“锦夏使团的人,总得找点事做,一直干晾着也不是办法……”
“你既身为军师,这种事就不要拿来麻烦我了。”
呃……点头称是,行礼告退。心想:锦夏使团的人,便由军师亲自作陪,领着参观参观军营,交流交流国情,拖个三五天再说吧。
长生拿起案头的白瓷瓶子,看看,又放下。再拿起青瓷瓶子,一样看看,又放下。军中只有外伤药物,多亏两个尽职的书僮,随身带着这些丹药。
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了。夜里惊悸最厉害的时候,不得已封穴截脉,叫他彻底昏迷。转眼便担心血脉不畅麻痹伤身,才过片刻复又松开,如此煎熬了整个通宵,白天总算好转许多。这一番惊吓折腾,那安神的药草,决计不能再用,慢慢寻别的法子罢。其他什么散什么丹,醒来之后,总得设法叫他吃下去。
“嗯……”床上的人眼睑微微跳动,额角现出薄薄一层虚汗。取过手边巾帕轻轻擦拭,下意识的去解他颔下纽扣。
轻薄柔软的白罗里衫,紧心交领内侧压着一排单翼盘扣,把脖颈护得严严实实。在紫罗外袍五彩如意纹镶边映衬下,那一抹洁白的内衣领口,连同玉雪般颜色的肌肤,充满了禁忌意味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