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渺不知他为什么那样说。
万元户又笑了两声,说:“以前的事还记得什么?”
林易渺又说:“我爸说我小时在院子外种的葡萄结了好多果,却没有人去摘,夏天都被鸟儿给吃光了。”
万元户继续问道:“除了种葡萄,你会不会种庄稼?”
林易渺想了想,说:“种过,放农忙假。水蛭还吸过我的血,扯都扯不掉,我用镰刀刮……”
“噫——,还有点记性。”万元户像发现了新大陆,有点欢喜,又说:“龙王,还有呢?”
林易渺听万元户喊他“龙王”,想起另一句话来:你的龙王气克父母克妻儿。
这句话从他记忆深处冒了出来,那似乎来自于很久很久以前,恍若隔世,却还带着父亲的声音,充满着怨恨。他轻轻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这句话开始反复在他脑子里打转,越来越清晰,印象中有关龙王的这些话是挨了父亲的毒打之后,父亲在他面前哭着说的,不,他没哭的时候也说过这些话。父亲为什么要毒打他呢?为什么要那么说呢?他想起这与妈妈有关,就自言自语道:“妈妈,妈妈。”
在床边的木兰品一听他在念叨妈妈了,有些紧张,既怕妈妈的事再次刺激他,又想让他再想下去,希望这件最刺激他的事能唤回他的记忆,于是说:“妈妈在天上过得很好。”
林易渺神志恍惚地说:“不是这样的,她很孤单。”
木兰品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
林易渺说:“她给我说过呀。”
木兰品说:“说什么?”
林易渺想了一阵说:“没说什么呀,反正她没笑过。”
木兰品摸了摸林易渺的额头:“没发烧呀,你在说什么呢?”
林易渺见大家都怪怪地看着他,沉默了。
说话间,病房里走进一位披着棕红直发的女子,她一手提着长长的多层饭盒,一手提着鼓鼓的红布口袋。她注意到了陌生的万元户,便说:“呀,那位病人终于出院了,又来一个填上了。”
万元户对棕发女子的话计较起来,倒在床上白了她一眼说道:“什么填不填上,又不是填万人坑!住进来的,哪个不是来填这些病床的?这鬼医院,想把我往哪里安就往哪里安,我成一块砖了,东搬西搬!”
棕发女子见万元户大着嗓门对她说话,意识到他有意见了,吐了吐舌头,装着没在意。她把红袋子挂在墙头,又在拥挤的床头柜上小心翼翼地放好饭盒,对林易渺说:“渺儿,来,今天田七炖排骨,趁热吃吧。你的气色不错,一天好过一天了。”
林易渺被渐渐摇起的床头抬成了半卧,他接过棕发女子递来的饭菜说:“谢谢幺婶!”
棕发女子说:“想吃什么就给幺婶说啊,幺婶专门给你做好吃的,把身体补好。”
万元户盯着女子愕然了半天,对木家直说:“她还是幺婶!哪有这么年轻的幺婶?”
木家直笑道:“幺房出长辈嘛,这是我幺弟妹,姓董,叫董琳丽。家里的事太多,抽不出人手来照顾渺儿,她稍微有空,就把她叫过来帮忙了,在出租房里专门给渺儿做吃的。我们吃差点无所谓,只是辛苦她了。”
董琳丽看了看还吃惊着万元户笑道:“反正在家也是闲着,一家人嘛,出了这种事不相互照顾怎么行?”
万元户看着董琳丽说:“你们这才像一家人。我们那些亲戚,大不了来医院看我一眼,送个三五百,就再也看不到人影了!”
董琳丽说:“也许人家有事,我是闲着没事。”
万元户摇着头说:“我那些亲戚,有的整天打扑克也不会来!唉,久病床前无孝子,住这种院最害人,一拖就是一年半载,我在这里算是受够了,也看透了。难得你们跑这么远来照顾,不累得脱几层皮才怪。”
木家直说:“唉,有什么办法?再累也得跑,人要紧。”
林易渺正喝着董琳丽炖的汤,一听这话抬起头看着父亲说:“真的吗?爸,你不要太累着。”
木家直说:“渺儿,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们累累都无所谓。我们是累惯了的,种田收谷都不怕,还怕这些苦吗?”
万元户问:“你们在这里租房照顾他,租金不便宜吧?”
木家直点头说:“是啊,就一个地下小房间,月租都是两三千,还有病人家属抢着租呢!有亲戚说等段时间还要过来看渺儿,得有个停脚的地方,就是搭地铺也要有个地方搭才行。唉,在这里,钱比纸还便宜,呆着都心慌呢!要不是政府为我们撑着,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
万元户说:“那是。你们运气也太好了,有政府关照,省了好多事。哪像我,遇到辆黑出租,保险公司不赔,肇事司机拿不出钱,我那开车的朋友也不哥们了,说责任不在他,躲得远远的!都大半年了,我自己垫了一二十万了,还在托人为赔偿费跑来跑去,弄不好还要打官司,到头来不知拿到手的有多少。啧啧啧……啥都在这次车祸中撞飞了,不说家破人亡也是鸡飞蛋打鸡犬不宁的,想起都烦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