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乘坐轿子来到乾清门前,剩下的路需要步行。
跨过宫门,右前方赫然出现一块印象中不曾有过的铜碑,她走近看清上面的字,不禁愣住。
“后宫干政,人人可诛。”
她问引路的内官:“这块碑是何时立的?”
内官介绍:“这碑上写的是先帝生前留给太皇太后的遗旨,陛下登基大典前一个月,太皇太后命人铸碑树
在这儿,好时刻警醒后人。”
说着微妙地瞥她一眼。
柳竹秋明白庆德帝和许太后都在针对她,生怕朱昀曦难舍执念,先立规矩约束。
难为他们壁垒森严,别说她没这个心思了,就算有,看见这条警告也会被唬退。
走进乾清宫,她发现这里的陈设比记忆中简朴多了,但这种简朴由于崭新的外观显现出一种牵强附会的造作。
近两年全国多灾异,去年十一月,历来不见严冬的琼州竟连降大雪,积雪深达数尺,冻死无数牲畜。
今年四月南方雪飘千里,麦田都遭冻毙。立夏农田又遇霜冻,颗粒无收。而河南、甘肃等地一连数月大旱,地如火炙,百草俱枯。严重的饥荒致使上百万人逃亡,乡乡几断人烟,夜夜常闻鬼哭。
每遇天灾大臣们便会上书劝谏皇帝修德,朱昀曦登基这两年多想必天天被这类说辞困扰才被迫对外展现去奢就简的明君作风。
柳竹秋不信天灾与帝王的德性有关联,只觉得朱昀曦倒霉。
本来他即位时唐振奇等阉党刚垮台,清洗掉朝中奸邪之辈,正是励精图治的好时机。偏偏遇上百年不遇的重大灾害,各地税收亏欠,国库里的银子根本不够周转。
为筹措经费,他提拔了一批能吏,想方设法捞钱。
这些人知道鸡脚上刮不出油,聪明地将矛头对准肥得流油的大地主大商人,宰掉好些肥猪肥羊,收效显著,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由此升官发财。
但如此一来也触动了旧官僚旧贵族的利益,出于自保和壮大势力,这些官场新贵们各自拉帮结派,加紧丰满羽翼。
目前朝堂上形成了以刑部钟尚书为首的浙派和户部肖尚书领导的楚派,这两派与以陈良机为代表的齐派旧官僚争权夺利,相互排挤,庆德帝在位时期不曾有过的党争现象开始抬头。
一个王朝出现党争,通常预示衰弱和没落。
东汉的党锢之祸、唐末的牛李党争,北宋的新旧党争,无一不是亡国的丧钟。
朱昀曦没有足够手腕压制这些腹黑老道的臣子。
张选志已死,他在清洗章皇后残党时又将大量老资格的宦官裁汰外放,候补的年轻宦官缺乏经验,不能出色领导司礼监和东厂,导致皇帝制约群臣的利器失效。
八方掣肘,顾此失彼,柳竹秋不用细想也知道朱昀曦当下的日子有多煎熬。
在东暖阁等待半个时辰,皇帝驾到。
她跪下拜礼,朱昀曦先让她平身,命侍从们退下,再去椅榻上落座,
柳竹秋站起来等待训示,室内静悄悄的,少顷,朱昀曦不温不火问:“都两年没见了,你还不愿看我一眼?”
他使用亲密口吻,这对柳竹秋来说不是好事,矜持道:“陛下是九五之尊,臣女不敢冒犯。”
朱昀曦嗤笑:“你还是说一套做一套,你在外面干的好事我全知道了。经你煽动,近来秽乱风俗,忤逆纲常之辈越来越多了,尤其是那帮嚣张女流,个个都想爬到男人头上来。听说何玿微的老婆邓氏是你的好姐妹,她抗旨犯上也是在向你看齐。”
柳竹秋诚恳道:“邓夫人的事臣女已听说了,臣女想她当时只想要一个公平的裁决,因性情刚烈用错了方式。而陛下也没理解她的本意,怪她触犯了您的威严就赐毒酒要挟。其实您只要采取稍微温和理性的措施便可避免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