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声,是年轻女子的,庄老板心神稍定,细辨是梳黑辫子的大闺女,粗腰大手的,面色黑,半熟的红柿子一般。
大闺女见他直盯着看,避过头。
他见她神情惊慌,臂弯里挎着包袱,说不定是私跑出来的?
“你一个闺女家,要去哪里?”
闺女又打量他一眼,人魁梧,一身米色府绸长袍,像是正经人家。
“俺这里避雨,后面兄弟就来。”
“哪庄的?俺送你回去!”
“俺兄弟送俺去开封,他就来了。”说完,给了个后背。
庄老板少不得往门口断石上一坐,耐住性子,看外面黑雨中的老槐树。
暴雨后,天色渐亮,庄老板一弹长袍起身,热心地说:“俺对开封熟,那里在闹兵灾,不是闺女去的地。俺可为你好。”
他凑上来。大闺女见他和善,文绉绉的,心里已少了几分惊惧,红了脸颊,又多撇了几眼。这几眼愈加让庄老板遏制不住心思。
“那俺也要去省城,永不再回来!”
见她执拗,又不断往外张望,必有隐情,庄老板追问:“那是为什么?”
她气恼,竟要涌出泪,扭过脖根,恨恨的不言语。
庄老板扣扣嘴角,目光狡黠,悲声缓缓的说:“唉,俺命运多舛,好容易挣些家产,不想贱内去年病逝,并未留下一男半女。空守这一份家业。”
闺女见他泪目,想必思亡妻心痛,定是重感情的人,说:“俺是十里外牛庄地主牛老歪的三闺女,叫牛三妮。俺娘是做妾的,一辈子受气,爹又让俺给人做妾,俺宁死不从,就偷偷跑出来了。”
庄老板倒吸一口凉气,知牛老歪不是善茬,转过身悻悻地说:“还是回家去吧!闺女家在外面不行的。”
“至死不回了!都民国了,总比明清开化。磨难后自有姻缘。”她识几个字,偷偷读过《莺莺传》的。
羊都送到嘴里了,焉能不吃?痴心难灭,一不做二不休,庄老板双膝跪下,抱紧她双腿哀求说:“既不愿做妾,随俺去开封过摩登日子吧!”
牛三妮慌了,那见过如此阵势,便推他。但庄老板身强力壮,挣脱不开,叫了几声,荒郊野外也无人应,竟依从了。
并不见红,庄老板有些丧气,鄙视地斜了一眼,整好衣服要走,牛三妮扣着大襟扣,抹一把泪,一把扯着。
“这就去了!?何时娶俺?你是哪里人?”
庄老板想马车上还烙着一个“荣”字。再说,这方圆一二十里,除了荣耀轩家,没再有穿起府绸的;说的远了,怕她不信,闹起来走不脱;便胡诌说:“俺荣家庄的,知道荣耀轩吗?”
牛三妮脸上一喜,说:“听爹说过,大官的长随。”
“俺是他二弟。看那车白面,就是运家去的。回去给家父说了,即去提亲,你只好好回家等着!”
牛三妮早瞥见马车架上烙了个“荣”字,确信不疑。伸长脖颈,远远看大车进了荣家庄,便放心归去。
事后,牛家一路打听,从荣家庄追到新蔡县城庄记杂货铺。
事到如今,庄老板一直拍脑瓜子,后悔不迭。不该说是荣耀轩的亲戚啊!这不顺线捋过来了吗?原想一溜了之,欺她一个大闺女不敢声张,吃个哑巴亏,不想自己摊上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