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瑜,你真是头疯牛。”竹海放开了他,愤激地说,“疯牛要斗,也只能找准一头牛,你怎么能不管三七二十一,与一大群牛斗呢?何况你也有不是处,堂堂的正义不全在你这边,你怎么能这么莽撞!”
“谁污蔑我,侮辱我,我就谁向我开枪,跟谁斗。如果我的胸膛堵不住枪口,斗死了,我自忍倒霉。”那几条狺狺狂吠的狗,已不见了背影,“疯牛”还要追上去撒“疯”,竹海又一把拽住他。
“如今,几百双眼睛盯着你,几百张嘴巴对着你咆哮,几百个枪口瞄准你射击,你有几个胸膛能堵住它?不避枪林弹雨,赤膊上阵,万箭穿心而死,活该!”正值尤瑜狂热发疯时,从寝室的另一端,吹来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风,传来了一串爽朗讥讽的笑。竹海侧目望去,只见一个小伙子,方头阔脸、戴着副镜片凸出的眼睛,而身材却很单瘦,纵观简直像尾大头鱼。他坐在临窗的地铺上,在迅速地翻阅一本厚厚的书,身旁还堆放着一摞,他没有抬头,好像在跟自己说话。
“打翻一个龟孙,堵住一个枪口,够本;打翻两个,赚了一倍!”尤瑜还在继续发疯。方头的眼镜仍未离开书本,不痛不痒,悠悠慢慢地说,
“老兄,这不是简单的加减法的幼儿启智题么?树上啁啾着十只鸟,开枪打死一只,其余的九只,都飞走了。而你这道题的答案恰好相反,堵住一个枪口,打翻一个龟孙,就会出现更多的枪口,引来更多的龟孙,使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因为你这样做,又会给人提供更多更新的口实,招来更多更激烈的口舌。在这里,学许褚赤膊上阵斗勇,是技穷的黔驴,哪有出路?你应该效司马懿奋智,宁着女人服,也要高挂免战牌,这才是正确的作法。‘抽刀断水水更流’,众口嚣嚣,甚于狂涛,防不胜防,堵不胜堵呀。杀人事易,要堵塞人口,难啊!”竹海听他出语不俗,便十分诚恳地向他请教解决问题的方法。
“既然竹兄下问,那我就冒昧地说说。”方头抬起头,转过脸,望着竹海。原来他的眼镜不只边宽镜片大,而且眼睛也比常人大许多,是一张白白净净的很地道的孩子脸。他不紧不慢,让话语像淙淙的小溪那样流:
“对待这事,有三种对策,第一种叫扬汤止沸,就是尤瑜老兄现在的这种作法。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豁出一双铁拳,去攻击千百成群的蚊子。蚊子打不着,招致更多的嗡嗡声,‘扬汤’而不能‘止沸’。第二种,泰山压顶。尤瑜老兄先检讨自己行为的瑕疵,然后求学校出面堵塞嚣嚣众口。好胜赌吃,不以赢钱为目的,应该不算赌博,也不是什么大错。但在闹市长街,像耍猴戏一般,让人围观,迎合市民的低级趣味,对于一个有文化、懂科学的师范学校的学生来说,应该是一种沾染了流氓赌徒的习气、极端庸俗而又十分愚蠢的行为。农家养猪,常养两头。为的是使它们争食,吃得饱,易长膘。老兄比吃皮蛋的事,不是与这事儿很相仿佛么?我说得这样粗鄙,也许老兄难以接受,但这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实。不露骨而遮遮掩掩地说,无助于老兄认识严酷的现实。不这样赤裸裸地说个通通透透,不将老兄燃烧着的头,按入冰水里,老兄的狂热就难以消退,昏迷的神志就不能清醒。如果因此你清醒了,从此改弦更张,学校就会如剿灭霍乱鼠疫一样,去剿灭那些借此扰乱正常秩序的行为。因为夸大事实,甚至无中生有,来讽刺打击别人,只会挑起矛盾,破坏学校的和谐安定,使正常的学习生活无法进行。因此,学校定会强迫那些长舌妇,尖嘴猴,改邪归正。有了学校这座泰山压在头顶,长舌妇,尖嘴猴自然不会乱说乱动,嚣嚣之声暂时定会烟消云散。不过,地上的火熄了,地下的火还会运行,当泰山的压力减轻时,还会死灰复燃。最好的办法,是釜底抽薪,这是第三种。这种方法就全靠尤兄自己的造化。只要老兄检点自己的思想,规范自己的行动,修养自己的品德,再不做出格的低级趣味的事儿,鸡蛋没有缝隙,苍蝇还能叮什么。这样,嚣嚣众口,自然而然只能偃旗息鼓了。当然,长痣是一种生理现象,别人不能说三道四,但如果说你赌吃是好呷,总不能说出言无据,并由此而联系到你的那颗痣,也是顺理成章(。dushuhun。)的事。因此归根结底还得怨自己。自己的莽撞、低级趣味清除了,抽掉了‘釜底之薪’,火灭了,‘釜’中的‘扬汤’自然‘止’了。‘抽薪’越彻底,‘止沸’也越快。只是在‘抽薪’后的一段时间内,余火未熄,余热尚存,小沸还会继续。在这段时间里,还得承受方方面面的压力,你的意志还会遭遇反反复复的考验。”
第二章(。dushuhun。) ; ;晨兴忆梦(下) 8穷途痛哭觉昨非;志存高远攀高峰3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09:47 本章(。dushuhun。)字数:2861
“这位仁兄这么一说,让我明白了许多事。只是我还有一点不懂,同样是成绩差,同样是赌吃,同样是有生理缺陷,为什么大家不笑话别人,偏偏笑话我?”尤瑜还有些不解究竟地问。方头抬起头,诡谲地望了他一眼,笑着说:
“老兄呀,你只知其同,不知其异。成绩欠佳,行为不轨,其貌均存有某些缺漏,这是你与他们的同。但他们不粉饰,不浮夸,让人看到的是他们表里如一的本来面目,大家司空见惯;可你却要出风头,竞选班长,用海市般的荣耀,纸糊的桂冠,来包装你的缺漏卑微,掩饰你的庐山真面目,这是你与他们之异。这样,本来不属你的荣耀,被你霸占了,别人气愤、不平、攻击,那是情理之中的事。你应该知道,包括你在内,所有的人的都有探幽猎奇的天性,他们当然要千方百计剥去你的虚假的外壳,扯掉你狂妄的纸冠,使你原形毕露。而你靥旁那颗痣,是最脆弱的第一道防线,当然首当其冲。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你老老实实做人,诚诚恳恳待人,实实在在办事,嚣叫声自然会销声匿迹的。”
听了方头的话,尤瑜气顺多了。打铁还得自己功夫硬,今后,只要自己步履坚牢,别人也就无话可说。竹海听到方头的惊俗骇众的伟论,肺腑深处,不禁发出由衷的赞叹。方头道理讲得透辟周全,他没有必要画蛇添足,再去劝尤瑜了。出于好奇,他便走过去看他究竟在读什么书。
“老弟,你说得太精彩了。你高姓大名,我怎么不认识你?”
“我叫仇虬,中师九班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学生。竹兄,你学业成绩冠全校,又是学生会的大干部,你是学生中的“皇帝”,而我平平庸庸,是无足轻重的草民。草民当然认识皇帝,草民多于蝼蚁,皇帝又怎么能草民?今天我能结识你这位英明的皇帝,算我三生有幸。”仇虬笑着诙谐地说。
听说他是仇虬,竹海眼睛一亮,原来他就是人人称道的学校的《习作选刊》画刊刊头那幅临摹徐悲鸿的奔马图的习作者?仇虬这个名字,他早就熟悉,人们都说他是奇人、怪人,他的悖俗卓行,竹海早有耳闻,只是他正如人所说的那样,他是条沉潭鱼,很少浮出水面,因而人们没有机会睹其风采罢了。
当时昆师的美术老师是徐悲鸿先生的学生。每周,他将学生的优秀习作,集为一个专刊,选用临摹恩师奔马图最优秀的习作,作刊头。仇虬专攻数理,在数理外的别的科目使用时间,都很吝啬,美术一科尤为突出。每次习作,绕墨盒盖画个大圆,又绕墨水瓶盖画个小圆,然后随意衬几根线条,算作圆球体写生,不需两分钟,就交了卷。老师每次给他记两分,可他每次照画不误,还说一分钟习作能得两分,如果能用一点钟作一幅,岂不能记一百二十分?两分足矣!美术老师是个大肚能容的长者,他每节课都大量表扬学生的习作,从来不批评一个学生。可仇虬如此说,超过了他忍耐的最宽限度。一次授课,他挑出仇虬的细习作,轻轻地敲着黑板说:
“仇虬同学,这是你第十五次交来的一模一样的习作!你是不是还准备继续交下去?”
“老师,调到《昆江报》去的我们的前任美术老师,曾经说过,圆球体写生,上大学画上一年,也未必能够画好,我还没有画一个学期,应该说远远不够。”仇虬站起来调侃说,同学们望着他,都嘁嘁嚓嚓地讪笑起来。原来前任美术老师曾教同学园球体写生,许多学生说圆球体写生过于简单,初中已经学过,因此那个老师曾说过那样的话,没想到仇虬竟用来搪塞老师的善意的批评。
可是老师不气不急,走到仇虬的课桌前,拿起墨盒盖、墨水瓶盖,往习作上一扣,大小丝毫不差,接着将这张习作让同学们看,然后回转身来笑着对仇虬说:
“仇虬,这也是写生吗?你不喜欢美术,就别交美术作业了。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你学数理,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就别浪费你那宝贵的一分钟,和这张廉价的纸。考试时,就是不交卷,我也给你记三分。你学数理,成绩卓著,是奇才中的奇才,而习作图画,敷衍塞责,竟是白痴里的白痴。我真为你这个苦学求精的学生而感到十分惋惜!”
老师这一席话,让仇虬深受感动,愧疚得无地自容。老师这般循循善诱,而自己竟如此冥顽不灵。如果不改弦更张,即使老师不追咎,自己的脸也没处搁。因而他当即向老师发誓:他决心学好图画。这一学期跟上一般同学的水平,下一学期的优秀习作,争取选作刊头。从此,他疯狂作画,不顾寒暑晨昏,不问春夏秋冬。上课时,老师就是他的模特,课后,田间地头也有他写生的身影。教科书成了他图画的习作本,每页书,画满了人物头像,涂衬过好几遍线条,书上的文字几无从辨识。就在这期的期末,他临摹的骏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