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第三次见面,而良辰却不知道。
凉澄再次将口袋里的贝壳拿出来抚摸,如同女孩子手中极其珍贵的洋娃娃般。记忆若是如同藤蔓,时光便若无形之刀,煽动着空气,挥舞着年华,逝去惨淡的光,磨去棱角。那一道路出现之前,引证是无形之物。良辰看见她手里的贝壳,接着低声问:“这是什么?”
凉澄骄傲地抬起头说:“这是我8岁时的小秘密。”
“给我看看好么?”良辰看着那枚贝壳,明亮的星,在渐渐暗下去的苍穹上,惨淡发光。
“给你!”凉澄放到他的手里,他宛若欢欣的孩子般,咧开嘴巴大笑。他说:“这是我8岁时捡的贝壳。”
“这是别人送给我的。”凉澄从良辰的手里夺过贝壳然后说。
“这是我送给一个叫澄澄的小女孩的。”良辰看着贝壳说,眼里此刻却突然闪起了光,他唠叨着说,“澄澄?凉澄?是你么?”
“你是那个小哥哥?”凉澄惊喜地叫起来,然后抱住了良辰。
那个小秘密,是多年前的记忆,那时的凉澄,与母亲一道回来,第一次站在海涵岛的沙滩上。那时的她,都没有察觉到她与母亲,母亲与父亲之间的感情,正渐渐地分裂开。
她甚少直叫唤妈妈,甚至她与母亲生分得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经常跟随着父亲,到处经商,任凭是年少刚懂事不懂得照料自己之时,父亲仍是将任性的她带在身边,以此疏远了与母亲的感情。可她的记忆里,却是十分喜爱外婆的,她与母亲不同,生性凛然,做事干净利落。而母亲则与她不同,性格里仍然保持着那种忧郁,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那是她记忆中的母亲。
而此刻,她竟是想不起母亲的笑容了。
而此刻,良辰闭眼,母亲的笑容依然历历在目。
两人在沙滩上开始说起了年少的事,断断续续,有时会避开各自不开心的话题,但凡年少的心都那般没有戒备,说开来了,便宛然一道流水似的风景,一路流了下去。
凉澄说到父母亲,也说到自己的感想。小女孩大抵都是一样,不完整的家庭里,有着叛逆的心理。父母亲在她10岁的时候离异,凉澄跟了父亲,母亲则没有改嫁,重新回到了外婆的身边,随着外婆过晚年。父亲年岁不长,却因长期的生意奔波而得病,此次母亲陪同他远过重洋去治病,凉澄无处可依便被父亲寄托到外婆这里。然而凉澄却没有抱怨这生活,她只是抱怨母亲,她说:“她太自私,父亲得了那样的病,她明知道父亲那么爱她,却还选择离开。”此时的凉澄,早就泪流满面,言语之间也早已哽咽。
而良辰,自然也只是安慰她,他说:“也许都有难处呢?”
他不知道那样的安慰是从何得出,可即便是这样的自己,他也断然想不出父亲在母亲离去的一年后,有怎样的理由与另外一个女子纠缠在一起。
那是他8岁的黄昏,第一次遇见凉澄的那个傍晚。在回家的途中,他看见父亲的身影,长久地立在海边。那个女子,与母亲有着相仿的身材。远远地,良辰就看见父亲与她抱在一起的情景,那是8岁的孩童眼里的肮脏事,他断然不会觉得,父亲是有委屈的。他躺在沙滩上,眼泪不自觉地就落了下来。母亲的坟墓,在不远处的山顶上,那里,寒露萋萋,而此处,正有人情正浓。良辰也不上去阻止,他安然地躺在沙地上,等那女子与父亲分开。女子从沙滩的上方离去的时候,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宛若踩进了良辰的心里。
他的心,为母亲而痛,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他深知,这脸,只为父亲而红。
男女之间的情事,在年少的良辰眼里,必然不会是多深沉的概念。但若是对方是父亲或者母亲的话,此间的事情再怎么单薄,也将是热烈而震撼的存在。对父亲如此,对母亲更是如此。或许,那些过往,所不知道的东西,都可以容忍,可是眼前,那一刻,那些真相赤裸在面前的时候,该是多么沉重而难担。
“就像我们,一样,有难处么?”凉澄突然插进一句这样的话。
“你说什么?”
“我说,大人之间,就像是我们小孩子之间,有着不可说的难处和烦恼么?”
“应该是吧!”良辰说完笑起来。抬头看了一眼远处苍凉的天,海风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吹过来,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我要回去了,等下外婆要找了。”凉澄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然后说。
“嗯!我也要回去了。”
“明天见。”凉澄说,依然是不转身的摆手,良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咧嘴笑着。
他轻轻地推开门,灯暗暗地在角落里散发着一点点光。他按了墙边的开关,屋子里温暖了起来。
他煮开了水,洗了澡,然后才缓慢地将饭菜温热。
一个人坐在桌边慢慢地吃饭,这时外面却响起了父亲回来的声响。父亲推门进来,看见坐在桌上吃饭的良辰,愣了一下,然后问:“怎么这么晚?”
“刚写作业,耽搁了。”良辰撒了个不必要的谎。
“我先洗澡。”父亲搁下随手带着的东西,然后往里面走了进去。
待父亲出来的时候,良辰已经躺在床上,将头探出窗外,海风轻轻地吹进来,将脸弄得很舒适。此时父亲却走了进来说:“夜了,这风吹不得,容易着凉,若是做完作业便早点睡。”
良辰也不做声,只是轻轻地将窗关上,然后坐在床上,拿出枕头底下的笔记本。
他写:
再次遇见她,笑容还是很好看。岛上的布满星星的天空,是从未有过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