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青禾不过十九岁,还在读大二,彼时拖油瓶孟知才十五,一个没了亲妈,一个没了继母,青家的支柱轰然坍塌,那段日子很难过,举步维艰。
青子君这辈子过得苦,小时候没过上一天舒坦日子,年轻时遇到人渣,未婚先孕生下青禾,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靠谱的二婚男人组建新家庭,谁知才两三年对方就死了,还留下一个头婚带过来的女儿,再之后辛辛苦苦数年,这才勉强把青禾送进大学,眼看着可以轻松一点,终于有了盼头,结果一场车祸横至,还没享受过就走了。
起先的两三年里,青禾时常想起她,说不清是怀念还是舍不得,但慢慢的就不想了。
现实生活压力太大,逼得人喘不过气,停留在原地没用,必须往前走。
在这几年里,青禾成了一家之主,对孟知也算是尽心尽力,她确实没怨过孟知,不曾怪罪过一句,也不曾苛待对方,而是容下这个继妹,抚养对方长大,让对方继续读书。她不是烂好心的人,不会以德报怨,做这些不过是遵从青子君的想法,也是为了回报孟知的亲爸。
孟父是典型的好人,老实善良,顾家,吃苦耐劳,爱老婆爱家人。当年还没跟青子君在一起时,他就帮衬过母女俩许多,在她们最穷困的时候伸出援手,从各方面暗暗接济,还帮青禾支付学费。而结婚以后,他对青禾和孟知更是一视同仁,不会偏颇谁。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孟父一直都支持青禾追求摇滚,放任她“胡闹”。
当时的社会风气不如现在开放包容,玩摇滚的年轻男女向来不受待见,一律被视为不上进的反面教材,甚至被骂混混、街溜子。
青禾先学的吉他,之后才是贝斯。她的第一把吉他就是孟父买的,花了不少钱,孟知为此还闹别扭生气,觉得孟父太偏心。
那会儿的条件太差,请不起专门的老师,都是青禾非要跟在那些男女“混子”后头当跟屁虫,死皮赖脸要人家教,孟父还数次请这些人吃饭喝酒,全当是交学费。
青禾没叫过他“爸”,只像孟知对青子君那样,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距离,叫他“叔”,心情好的时候则是“孟叔叔”。她没料到孟父会突然离世,更没想到对方的死因竟是过劳死。
孟父是在工作时倒下去的,再也没能起来。公司的同事都说,他那个月总是加班,每天都很累,所以才会这样。
青禾不了解他的工作,一概不清楚。
那时的青子君一度哭成泪人,伤心到半个月都没上班,头发白了一些,瘦了,很快就老了不少。但悲痛只是一时,日子还是得过下去,谁都改变不了既定的局面——孟父的赔偿金不多,不足以撑起以后的全部生活。
孟父没了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孟知一直是埋怨母女俩的,尤其是怪责青禾。城市里两个孩子的普通家庭总是会苦些,担子很重。
不过这也只是一时,时间会治愈一切伤痛与执拗,孟知还是渐渐接受了她们。
那场车祸只是意外,怪不到任何人身上,青禾明白。且青子君走后,她跟孟知一直靠着青子君的赔偿金过活、读书,很多事情已成定局,早就应该放下,她也知道这一点。
但理智终归只是一方面,情绪还是难以左右。
孟父过劳死,哪怕后来一家人和睦相处,孟知心里对母女俩还是有隔阂。
同样的,青子君没了,青禾也无法完全释怀。她对孟知好,像青子君期望的那样,带着这个拖油瓶一起生活,还让孟知参与到乐队之中,尽量不去在意过往,可还是跨不过那道坎。
她如是,孟知如是。
去年孟知被查出得了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情况危急,虽然医生说这病有可能被治愈,但需要长期的治疗,耗时耗钱,要负担下来还是有难度。她做了所有该做的、能做的,出钱出力,把所有积蓄投进去,悉心照顾,直至孟家那边来人,又专门请了两个护工轮流照看这讨债鬼。
其实年初和二三月份那时候,青禾还是经常去医院,亲力亲为地照看孟知,后来才逐渐去得少了。
孟知晓得自己得了病,什么都清楚,她不大配合治疗,惹急了就会乱讲话,嘴皮子挺利索。
她总会问:“你哪来的钱,找谁借的?”
或者讨人嫌地说:“你那堆朋友一个比一个穷,谁有钱借给你,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青禾不大想搭理她。
她还挺硬气,张嘴就是:“我不需要你好心,大不了不治了。”
那时候的确入不敷出,前期治疗投入太多,每天的开销都很大,青禾的压力很大,继续治疗非常吃力。
白血病带来的苦痛和难受太重,孟知承受不了,她才二十出头,花儿一样的年纪,同龄人都在学校朝气蓬勃,她却日日煎熬,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到底是新生还是死亡。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多发于儿童时期,治愈率也是儿童时期更高,成人治愈率较低,许多患者一旦发病连半年都熬不住。孟知偶尔也会害怕,怕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她会抱着青禾不放手,“姐,治不好就算了,但是别不要我,行么?”
青禾没说过不要她,也没想过要把人扔下。
青禾对孟知的感情太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可能也是在怕什么,不想再经历一次,所以她很少再来见孟知。她经常跟孟知的主治医生交流,亦会去拜访孟家的人,要么就托叶希林过来探望,可就是不太想见到孟知,宁愿有时候在病房外坐会儿,也不愿意进去。
主治医生说,因为发现得比较及时,目前的治疗效果还不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孟知的情况还算稳定,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应该比较顺利。
青禾放了心。
出租车不一会儿就驶出老远,将医院抛在后面。司机在听广播,主持人在电台里缓缓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