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哗哗”下着的雨相比,风并不大。也没有太多雷声将鼓噪着的节奏打乱,雨就这样一直“轰”“轰”“轰”,“轰”“轰”“轰地把屋檐下长满青苔的蓄水槽灌到满溢出来,造就了个小瀑布似的景观呈现在窗边有些失望的冯春天眼前。
而这原本杂乱无章的声波,通过时长的延伸化作让人慢慢熟悉但依旧不愿接受的乏味之音,使没开系统静音且想睡个好觉的我感觉有些压抑。就像是炉上烧开的水壶一直嗡鸣着的警告,催促着电脑游戏进展到关键时刻的人赶快去将火头熄灭了一般的令人烦躁。
其实不想起床与晚睡多半并不相干,我就属于那种醒了就不想再睡,睡了就不想再醒的人。
不过当我突然记起今天答应了春天,陪她去逛街的承诺踩了自己懒惰的尾巴时,像是在我身体与床之间发生了一次核爆,我借着蘑菇云腾空而起……现实则是由于慌乱我那还未完全苏醒的四肢给了我一个从床上滚到地板的狼狈满分。
出于侥幸心理趴在地上的我还是去瞄了眼墙上的古董时钟。“嘿!完美……的错过。”嘟囔了这句自嘲的话后,我站起身开始寻找那本应在一小时前就将我叫醒的手机,见它依然睡在我用体温捂热的床铺上,我似乎想起它昨晚最后一次从平躺着的我举起的指尖滑落时拍打脸颊的提醒。可对于当时睡意朦胧的我来说,那打脸的警告更像是婴儿临睡前妈妈给的一个温柔之吻。
“爷!又忘记给您充电了……都2062年了还要充电。”我抱怨着自己和手机制造者的愚蠢。不过想想也许是自己喜欢这种迟到带来的负罪感吧,不然我干嘛不用系统叫醒服务呢。
在沉浸于情感异样带给自己愉悦的同时,我又因发现窗外大雨而获得了使用绝佳托词的释然。对,古话叫作说谎,也是我认为从古代继承下来的唯一好习惯,相互说些善意的谎言是维护亲密关系的必经之路……你看我现在连欺骗自己都变得不留痕迹。转眼便连追求春天时的回忆都一并跳过了。
现在回想起刚恋爱时的紧张,就像看发黄的老照片一样——让人唏嘘后又不乏在缅怀的同时露出一抹笑意来自嘲。
……当我们在一起两年后的另一个相似的雨天,虽然我知道枕边的春天已离开温暖的床铺多时了,但拖延症还是不想让我离开这仿佛能隔绝现实的被窝。还有对于不需要学习和工作且寿命200岁起步的人来说,时间如果不用来挥霍好像便一无是处了。就跟体验可以无限复活的游戏一样,厌倦感总比预期来的快。
“马可,你昨天答应我去外边走走的……”春天倚在窗边,似是自言自语幽怨地说。
难道昨天我讽刺性的应允还不够明显吗?如果说最初的逛街是春天考验我在追逐她耐心上所设的闯关游戏。那在一起后我对春天还总是提出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便感到可笑之极了,为什么在随处可用的系统前划屏选择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对她来说是件如此难办到的事呢?
在我看来现在的实体店更像是为了休闲而设置的仪式感,更准确的说会不会还有一点健身房的属性存在就不得而知了……但对于一个各取所需的时代而言,每个人的颜值都趋同于大众审美顶端之方向,故此已经没有了彰显个性化的必要。
当然你想拥有丑公爵夫人般的容貌也无可厚非,毕竟再整回美若天仙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就是说当你拥有全世界的时候,东西存放在哪里都像是摆在眼前的自家庭院中一样。对于如今的人来说根本不需要再像古代那样做出寒酸的选择,因为一切都是你的。至于家庭、私有制、国家……这些被富饶的永生埋葬在历史尘埃中的词汇也早被人们统统遗忘了个干净。
但当春天再次提出这个要去户外转转的请求时,我还是言不由衷地答应了……虽然我觉得莫名其妙到了连可笑都多余的程度。故此我也只是口头上的敷衍,真要离开被窝那就另当别论了,毕竟在什么时候善意的谎言都是项不可被荒废的技能。
看我无动于衷,春天眉头微蹙加高声调问道:“你我现在跟以前被饲养的猪有什么区别吗?”
依旧装睡的我心想:春天难道被激进派蛊惑了不成,昨天老肖加密信息中可是提及了某个赛博朋克组织妖言惑众的视频。再说从大清理过后的数年间所有食品都被营养记忆模块取代了,毕竟口感不过是味蕾传递记忆信息的渠道,而且还变相实现了动物保护组织的遗愿。
知晓我在用沉默对抗她问题的春天将音量放低,似是商量着说:“你觉得我们这样生活下去有意义吗?我听说有个地方在做母胎工程……我们要不要去试试?马可你在听我说话吗?……”
春天这些在证明我们之间连矛盾都显得极度乏味的碎碎念,让我开始怀疑她是从古代穿越而来的,要不然……难不成……不会是她想当哲学家了吧?
她可以说我混吃等死,但与我而言,不过是慢慢感受事物变迁时节用了每种情绪的泛滥。再说母胎工程那可是严重违反道德标准的行为,故此我曾在系统上偷偷查询了我们这段关系是否临近了终止日期,令我惊讶这次全知全能的系统竟然给出了无法预知的回答。
“如果你不改变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吧!”这句春天背对着我,颤抖着手扎起她那密实头发后轻轻烙印在我心中预设的咆哮,会不合时宜地爆发在我回忆中每个片段的末梢,仿佛现在从我头顶掠过的重机枪子弹一样惊悚……
“哒!哒!哒!……”由机械手臂瞬间重组的黑钛转轮枪,在七个M26机器人不停地扫射中吐着火舌,膛焰诡异的怪芯,照亮了它们镀钛亚镜面外表下原本阴暗无光的躯壳,仿佛那杀戮的火苗可以点燃它们未曾拥有过的永恒灵魂。
未等偷袭我们的叛军喘息,M26机械战士就更换出了灭绝模式中的红外激光眼,那双眼中冒出的凛冽寒芒,在这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切割出一道道血色的摧毁光影,同时与装甲车顶的自动激光炮形成个无死角纵横火力网,瞬间将几个伪装成沙丘的金刚掩体打出了原本的模样。叛军此刻已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500米外的狙击手摁住耳麦的指尖颤抖了两下,那移开马可额头的瞄准仪带着无限的惋惜与不甘……
而才缓过神的我长舒了口气,心道如果不是肖博刚刚飞身将我扑倒在沙丘上,也许现在的我会永远停留在那令人愉悦的忧伤回忆中不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