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新年 (2)
梅迎春仔细辨别着沈庭放身上的伤口,低声道:“看样子是被利器扎伤,是匕首吗?”李元芳也凝神细看伤口,思索了一会儿,才摇头道:“我看不像匕首。像剪刀。”“剪刀?”梅迎春诧异道。“嗯。”李元芳指着沈庭放胸口的伤口道:“你仔细看,此处的伤口其实是两个小伤口紧凑在一起。还有这里,这左腹的伤口也是如此。所以我断定,凶手应该是手持剪刀向沈庭放捅过来,但这个凶手行凶的意志和魄力似乎有限,捏剪刀的力度不够,两个刀锋分开,故而形成了两个紧连在一处的伤口。”
梅迎春听得连连点头,又指着沈庭放的手道:“看样子这老头子还想和对方搏斗,可惜力有不及,终于还是被害了。”李元芳也赞同地点头,想了想,又道:“我觉得沈庭放是认识那个凶手的。”“哦,为什么?”“如果这凶手只是个入室行凶的陌生人,一见之下,沈庭放的表情应该首先是惊诧。假设这个凶手二话不说就动手的话,沈庭放的脸上肯定更多地是惊慌和愤怒,而不该是如此深刻的恐惧神情。但从沈庭放现在的状况来看,他的恐惧已经达到了一种程度,似乎光这种恐惧感就足以置他于死地。”
李元芳再次将那些伤口指给梅迎春看:“而且你看这些伤口,刺杀的部位杂乱无章,伤口又浅,基本都不在致命的位置上,一望而知,这凶手是个完全没有经验的生手,行凶的时候慌乱非常。更重要的是,以我的经验来看,这些伤口虽然看上去凶险,但根本不足以致命。沈庭放就这么死了,要么是他长期患病,身体太弱,以至于受了这些伤就难以支撑,要么就是因为惊吓过度而心神涣散,肝胆俱裂,所以才死得如此迅速。”
梅迎春听得入神,半晌才赞叹道:“李兄,看来狄仁杰大人的当世神探之称还真不是浪得虚名,李兄你这个侍卫长,断起案来竟也如此胸有成竹。”李元芳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跟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哪怕就是看也该看会了。不过和大人比起来,我还差得太远……”
两人从尸体边站起来,一起环顾屋子四周。梅迎春道:“我在门外看见一行足迹,通到后墙根处,应该就是凶手出入的痕迹吧。”李元芳点头:“目前看起来这是唯一外人侵入的痕迹。”梅迎春想了想,突然问:“为什么只有一行足迹?而不是一出一入两行?”李元芳道:“这个问题我刚才就想过了。昨晚至现在的雪一直没停过,风也很大,雪地上的足迹没过多久就会被后下来的雪和风刮来的雪盖上。屋外的这行足迹还在,只能说明凶手其实刚刚逃走不久。”
“刚逃走不久?!”门口有人一声惊呼。梅迎春和李元芳一起往外看去,狄景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屋前。看见他,李元芳皱眉道:“你不在前面陪着阿珺他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狄景辉大声说:“我来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啊!阿珺好不容易把那老大娘又哄睡着了,现在带着斌儿给大家做早饭去了。我在前面也没啥可干的,就过来看看咯。”
梅迎春忙问:“阿珺还好吧?”狄景辉叹口气:“眼睛红红的,倒也忍着没哭,她要忙的事情太多,刚才看我要过来,还说一切都托付给我们了。什么时候我们察看完了,就叫她一声,她来给老头子收殓。”
李元芳若有所思地问:“她没说要报官吗?”狄景辉边往里走边回答道:“没有啊。她在等我们替她做决定。”梅迎春追问:“她是这么说的?”“是啊,怎么了?”狄景辉看看梅、李二人。三人颇为感慨地互相对视,心里对阿珺的怜爱之情陡然又增加了几分,大家都很清楚,阿珺之所以把决定权交给他们,一方面是出于信任,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了他们几个的特殊身份。如果把沈庭放的死提交官府查办,梅、狄、李三人便一个都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免不了一番盘问审查,而这显然是他们不希望碰到的。面对自己父亲的突然死亡,还能为他们考虑地如此周到,阿珺的确是将他们当成至亲好友来看待了。
收起思绪,李元芳突然想起狄景辉方才的话,便追问道:“你刚才听我们说这凶手逃走不久,为何如此惊讶?”狄景辉跺脚道:“哎呀,你忘记了吗?我上完茅厕回来被你拧了脖子时,不是告诉过你,我从茅厕出来的时候曾经撞上过什么东西。现在想来,那似乎就是个人啊。”梅迎春惊道:“还有这等事!那么说狄兄你很有可能和这个凶手打了照面!”“谁说不是呢?”狄景辉嚷道:“我当时宿酒未醒,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所以也没看个究竟,就回西厢房去了。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儿后怕!”
李元芳按了按额头:“是,我记得你说的话。”他看了看狄、梅二人,沉声道:“根据这些情况可以断定,这个凶手昨晚比较早的时候就潜入沈宅,一直躲在后院的某处,但作案的时间,却是我们三人回到西厢房休息以后,到景辉兄去茅厕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梅迎春追问:“何以见得?”
李元芳朝屋门口走了两步,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方道:“首先,雪地上凶手进入的足迹已经被雪掩盖,所以他必然是较早就潜入了后院,应该不会晚于阿珺和斌儿回东厢房的时间。其次,我们昨夜一直饮酒到凌晨,在这段时间里,凶手行凶的动静我们不可能听不到。所以凶案发生只能是在我们回到西厢房以后,你们两个先睡,我也睡着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有多久,应该时间不太长,直到景辉兄从茅厕回来撞到人,就是在这段时间里面,凶手做下了这桩命案。” 。 想看书来
第五章:新年 (3)
狄景辉听得连连点头:“没错!事情肯定是这样的!”李元芳喃喃道:“如果我不是睡得那么熟,就一定能觉察出动静来……”狄景辉看着他的脸色,颇为无奈地道:“哎,这怎么能怪你呢?我们两个不也睡死了吗?”梅迎春在旁听着他二人的对话,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李兄!我看你真的不用过于自责。我昨晚上就说了,沈庭放这个人是死有余辜的。我告诉你们,他死了,不仅可以从此少害许多人,还可以让阿珺得到解脱。要我说,他死得还真是时候!”
听梅迎春这么一说,李元芳和狄景辉不由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李元芳才问:“梅兄,以你之见,凶手的动机是什么?”梅迎春一笑:“李兄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李元芳道:“一般查案之道,最重要的就是寻找作案动机。而动机,必须要从熟识死者的人中去探寻。不论是谋财害命、或情杀、或仇杀,只有死者的亲朋好友才有可能根据他们对死者的了解,推断出其中的缘由。我们三人中,就是梅兄与沈庭放接触最深最久,当然要问你。”
梅迎春爽朗地笑起来:“既然李兄将球抛给我,我就班门弄斧了。不过,在我推测凶手的动机之前,我请李兄、狄兄与我再勘查勘查现场。”狄、李点头称是,三人重新回到沈庭放的尸体旁。李元芳从桌上拿起那几张被烛油污浊的纸张,看了看,招呼狄景辉道:“你看,这是沈槐贤弟的家书。”狄景辉凑过来一瞧:“是啊。这里写的就是你我的事情嘛。看来沈庭放见了我们之后,就回来取出这封书信来细读。”李元芳又俯下身,仔细察看了一番笔墨砚台,道:“沈庭放遇害前应该在书写什么,笔尖上和砚台里的墨都是新的。”狄景辉闻言,在书桌上下查找起来,找了半天,失望地道:“没有他新写的纸嘛。去哪里了?”
梅迎春此时也把书桌上下散落的书籍、卷册都收拾起来,又察看了被翻动得乱七八糟的书柜,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道:“沈庭放当初允我随意翻看他书房里的书籍卷册,因此我对这里的收藏都很清楚,依我看来,至少有十多本典籍被盗走了。”李元芳追问道:“是吗?这些典籍都是同一类的吗?有关联吗?”梅迎春微笑:“李兄的问题真是一针见血,我方才也仔细比较过了,那些被盗走的典籍之间没有任何关联,看起来这个盗贼完全是随意拿取的。”李元芳又问:“那么这些典籍是不是都很值钱呢?”梅迎春摇头道:“其实不一定。沈庭放所收藏的典籍奇在名目繁多、涉猎广泛,对于有兴趣的人来说,千金也难寻,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其实并没有什么价值。尤其是这间书房里放的,只是他藏品中极少的一部分,最值钱的根本就不在这里。”李元芳点头道:“那么说,这个盗贼只是顺手取走了几本典籍而已,并不是刻意而为。”
梅迎春附和道:“一点儿没错。我看这个凶手的目的并不是这些典籍。”狄景辉插嘴道:“那么,会不会是谋财?不过,这个沈庭放实在也不像有钱的样子。”梅迎春摇头道:“这也不太可能。虽然据我所知,沈庭放以卑鄙的手段敛取了很多财富,但他行事十分小心谨慎,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他的这个住所更是鲜为人知。当然,确实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侦得了沈庭放的居所,上门劫财,但又不知道具体的藏金地点,便妄图逼迫沈庭放供出财物存放之处,言语不合间下了杀手。凶手看见死了人,慌忙逃跑,才顺手带走了几本典籍。”
狄景辉好奇地问:“梅兄,沈庭放究竟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到底知道了他什么秘密,能不能告诉我们?”梅迎春拱了拱手:“二位,不是梅某刻意隐瞒,实在是对阿珺姑娘有过承诺,不便透露。请见谅。”狄景辉追问道:“你不说就算了。可难道阿珺知道他父亲的恶行?还帮忙袒护?”梅迎春沉默不语。狄景辉想了想,阴沉着脸也不吭声了。
就在他二人交谈的时候,李元芳一边注意倾听着,一边走到左右两侧的偏房前,撩起帘子看看,又回到屋子中央。梅迎春问他:“有什么异常?”李元芳摇头:“一间是卧室,一间堆放杂物。凶手的足迹根本就没有到过这两间屋子前,房里的东西也很整齐,可见凶手没有来得及进去。”
梅迎春看着李元芳,沉吟着说:“如此说来,关于动机,梅某便有两个答案。一个就是刚才的谋财说。另一个嘛,应该是仇杀。梅某说了,沈庭放暗中做了许多恶事,仇家肯定不少。虽然沈庭放刻意隐居,但总有可能被人发现踪迹,杀上门来。”李元芳摇头:“如果是仇杀,何必拿那些典籍?而且还把书房翻得这么乱,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梅迎春一愣:“这倒也是。如此看来,还是谋财害命的可能性更大,但这个凶手好像未能达到目的。”
李元芳突然双眉一耸:“如果没有达到目的?凶手会不会再来?!”话音未落,他已经像箭一般窜出了房门,却猛地看到阿珺站在面前,赶紧停下身形。
阿珺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麻衣,呆呆地站在后院正中,浑身上下落满雪花,脸被冻得通红,显然站了有一会儿了。李元芳还未及开口,阿珺先自朝他微微欠身:“李先生,你们勘察完了吗?我是不是可以去为我爹爹净身换衣?”说着,两行清泪慢慢落下。
第五章:新年 (4)
李元芳犹豫了一下,便朝阿珺点点头。梅迎春和狄景辉也闻声来到门前,阿珺对三人轻声道:“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在堂屋里。我……去给爹爹收拾。”梅迎春忙问:“要帮忙吗?”阿珺点头:“梅先生,请帮我将爹爹放到里屋床上。”
梅迎春随阿珺进了屋,李元芳朝狄景辉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起沿着雪地上的足迹向后墙根搜寻而去。绕过柴房,狄景辉指着前面叫道:“就是这里,我撞上那个人!”李元芳定睛查看,地上的足迹果然由两条汇集后杂成一片,随后又分别向前院和后墙根而去。
李元芳凝神盯着雪地,天空中依然雪花飘飞,早晨的阳光却十分强烈,映得雪地熠熠闪光,颇为耀眼。狄景辉也眯起眼睛左看右看,什么都没发现,他揉了揉脖子正打算走人,李元芳突然往前一探身,从雪地里拿起样东西来。
狄景辉定睛一瞧,居然是把小刀,忙问:“咦?怎么有把刀在这里?难道是?!”李元芳沉吟着道:“不清楚。这刀看样子只是普通人家厨房里用的刀具,而且刀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血迹,不像是凶器。”狄景辉思索道:“是啊,你方才不也说,凶器应该是把剪刀嘛,不是这种刀……难道是阿珺自己不小心掉落在这里的?”李元芳从怀里掏出块手帕,将刀裹起,站起身来道:“等会儿问问她吧。”
二人继续循着足迹来到后墙根下,这院墙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足迹通往的墙上,积雪被扒下大片,露出黑色的泥灰,显然有人不久前刚从此处翻越而出。
李元芳扭头对狄景辉道:“我跟出去看看。你去找梅兄和阿珺吧,给他们帮帮忙。如果梅兄出去找‘墨风’,你务必要留在院中,不能光让阿珺、老大娘和斌儿他们几个单独留下,我怕不安全。”狄景辉点头:“你放心吧。”
李元芳纵身一跃站上墙头。四下看看,墙外赤地茫茫,整片雪地上连条道路都找不到,唯有两行歪歪扭扭的足迹,异常显著地呈现在雪地之上。
李元芳自墙头跳下,顺着足迹亦步亦趋地前行。一边走,一边集中起全部的精神,仔细搜索着足迹周边的雪地,试图发现些蛛丝马迹。走了很久,眼睛被白色的雪地晃得生疼,依然一无所获。正在失望之际,面前突然出现了个小小的土坡,李元芳跟随着足迹绕到小土坡后,背风之处的新雪覆盖不多,足迹比别处越发鲜明,更令他惊喜的是,就在这足迹的四周,散落着不少书籍和卷册,半埋半掩在新雪之下,书页被风吹得连连掀动。
李元芳从地上捡起两本书籍翻开,这书一看就是有年头的,纸张发脆发黄,上面的字体更是古怪难辨,他看了半天不明所以。又接着捡起剩余的书册,全是差不多的古体旧书,只有少数两本还勉强能看个似懂非懂,可以断定,这些书籍肯定是些珍藏的古书,和他方才在沈庭放的书房中所看到的那些书籍属于一类。
李元芳撕下衣服下摆,打成个简单的包袱,将地上的书籍装裹好。站在原地,他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看起来,那个凶手逃窜到此时,才想起来要检视一番从沈庭放处顺手牵羊取来的书籍,显然这些典籍没有令他产生丝毫兴趣,只让他倍感累赘,于是就干脆全部丢弃在此。从凶手的这个行动来看,他去沈庭放处绝对不是为了那些收藏。那么,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呢?莫非真的是仇杀?可他杀人也杀得太草率太不坚决了。或者就是要找什么东西,慌乱之下却没有找到……
李元芳摸了摸揣在怀中的那柄小刀。虽然还需要找阿珺确认,但他其实并不相信这柄刀具是阿珺丢弃在院落中的。最大的可能,仍然是凶手慌不择路地逃跑时,与狄景辉撞在一处,掉落了这把他原来准备充当凶器的刀。但问题是,为什么他没有用这把刀杀人呢?小刀上没有丝毫血迹,在沈庭放身上捅出若干伤口的却是柄剪刀,难道这凶手随身带着两把凶器?李元芳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不连贯了,他努力想模仿狄仁杰的方式来做些推理,可似乎有些力不从心,更重要的是,这桩案子中的某些细节令他从内心深处感到莫名的恐惧,使他害怕去做进一步的探索,害怕发现其中的真相。
寒风拂面,李元芳努力清醒头脑,足迹依然在向前延伸,还需要继续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