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慢慢品完嘴里的一口茶,方才将名单展开,细细地看了一遍,脸上露出微笑。沈槐和尉迟剑不由相互看了看,再看狄仁杰,又将名单看了一遍,方才放下,叹了口气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沈槐跨前一步道:“大人,您……”狄仁杰摇摇头,提起笔来,在名单上圈圈划划,片刻便将那份名单重新折好,递还给尉迟剑,微笑道:“尉迟大人,辛苦你了。”尉迟剑双手接过名单,作了个揖便快步离开了。
狄仁杰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方才对满脸狐疑的沈槐道:“沈槐啊,你想不想知道,今年有多少官员缺席今日的筵席?”沈槐没有回答,只是沉静地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你说说,不过一份二百人的名单,缺席的竟有三十七人之多,难道不是怪事吗?看来不少人对今年的这新年守岁宴,并非趋之若鹜,倒反而是避之不及啊。”
沈槐惊问:“怎么会这样?这,这可是荣耀非凡的事情啊,怎么会避之不及?”狄仁杰朝他瞥了一眼,淡然问道:“你说呢?”沈槐迟疑着问:“难道,难道是因为太子……”狄仁杰冷哼一声道:“张氏兄弟借口要陪伴圣上,不出席今晚的守岁宴,实际上就是表明他们不把太子放在眼里的态度。他们认为迎归庐陵王是他们的功劳,太子理应对其感恩颂德,而他们自己则全然不必对太子表示尊重。”
沈槐又问:“那么其他那些人……”
“其他的人我看了,绝大多数本来就是张氏的党羽,全靠着奉迎张氏兄弟一路升官,自然对他们马首是瞻。哦,另外还有一件怪事,吏部侍郎傅敏昨日夜间猝亡,他是梁王的妹夫,故而梁王也以此为由推辞了今夜的宴会。”
这下沈槐更是大吃一惊,大声道:“傅大人死了?!太突然了,死因是什么?”
狄仁杰摇头道:“不清楚。我也是刚从这份缺席名单上才得知这个消息的。这个傅敏本来只不过是不学无术的富商之子,仗着大笔的家财居然和梁王攀上了亲,两年不到就升迁到了吏部侍郎这样的高位,实在是令人齿冷!”
沈槐犹豫着道:“不过,傅敏既然是朝廷命官,他突然死亡,还是应该查问下原因吧。”狄仁杰微微一笑:“这事梁王自会追究,他总得给自己的妹妹一个交代,不必你我操心。不过傅敏的死给了梁王一个不参加守岁宴的借口,倒颇为古怪。”
沈槐皱起眉来思考着:“梁王不来,是不是也因此带动了一批武派官员也不来了?”狄仁杰赞许地点头道:“沈槐,你很是老练啊。你说的很对,要不然也不会少了那么许多人嘛。”稍停了停,他又接着道:“此外,还有两名缺席的,便是咱们都知道的鸿胪寺周大人和刘大人了。”
沈槐默默颌首。狄仁杰沉吟片刻,突然笑道:“如此也好,少了许多麻烦,不用和那些人应酬,今年的这个守岁宴我倒有心情参加了。”
作者题外话:庆祝祖国六十岁生日!更完才发现挺应景的,呵呵!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三章:乱局 (4)
集贤殿内外,酒过三轮,宴入佳境,歌舞升平,君臣同欢,好一副其乐融融的盛世佳节之景。狄仁杰一边频频把酒言欢,一边仔细观察着席内官员们的神情,表面的喜气洋洋之下,的确能感觉到明显的不安和惶恐。狄仁杰的心里很清楚,他们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又在期待着什么。人声喧哗之中,他突然感到强烈的紧迫感,这感觉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抬头望向正前方,那个身穿明黄团龙袍的人,正脸涨得红红的,局促而慌乱地履行着他的职责,举动间都是那么不自然不自信。狄仁杰在心中深深叹息着,这个人,太子,他真的能够撑起这副江山社稷的重担吗?他真的能够成为沥清眼前的乱局,并最终拨云见日的那位真龙天子吗?狄仁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感到胸口隐隐作痛,他告诫自己必须要再多做一些,更多一些,越多越好。
沈槐无声无息地来到他的身后,轻声道:“大人,您的脸色不太好。您没事吧?”狄仁杰点点头:“沈槐啊,老夫不胜酒力,你替我挡挡,我出去走走。”“是。”狄仁杰又敷衍了几句,便转身悄悄退出了集贤殿。
站在殿外廊檐下的阴影里,冷风拂面,狄仁杰感到头脑清醒了不少。殿外的宴席因不在太子跟前,各人更加放松,也闹得更欢,一时竟没有人发现狄仁杰。狄仁杰沿着廊下的阴影慢慢走开,再次感到强烈的孤独,这个除夕之夜,他即便是再努力,也终于无法抗拒自心底最深处涌起的思念。是的,他想念他们,那两个已经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孩子。他以为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想会感觉好受些,但此刻他才意识到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最可怕的是,他们离开的时间越长,他就越是会一遍遍地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狄仁杰回头望向殿内,沈槐正在和几位大人推杯换盏,十分融洽。李元芳就从来不肯帮他做这类事情。狄仁杰记起曾经试过让他替自己应酬,结果这个家伙硬是阴沉着一张脸自始至终谁都不理,活活把狄仁杰气了个半死,从此后便断了这种念头。旁人都以为李元芳对狄仁杰言听计从,只有狄仁杰自己心中清楚,李元芳只做他愿意做的事情,“一切都听大人的吩咐。”狄仁杰对自己苦涩一笑,这小子终于听话听到了离我而去。真是个傻小子,不,真是两个傻小子啊。
已经一个月余一天了,这两个傻小子至今没有给过他一个字。年轻人终究是心肠硬啊,狄仁杰很想当面训斥他们一顿。狄春说得很对,李元芳一向就是这个作风。出去办事的时候,不论是走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除了递送最紧急的案件线索,从来不给他写封报平安的信件。邗沟案时倒是写了一封短信,结果还差点成了遗书。很久以前,狄仁杰也曾颇为正式地向李元芳指出过这个问题,当时这家伙无奈地笑着,强词夺理地回答道:“大人,您就别为难卑职了。我实在不知道给您写什么,再说,我总觉得我自己比那些信走得快。等我都回来了,您再收到我写的信,我会觉得很尴尬。”
这算是什么道理?!然而,狄仁杰接受了李元芳的理由,就像接受并且纵容李元芳的其它很多行为一样。在宦海沉浮一生,狄仁杰见识了太多虚伪的情谊,和言不由衷的表白,所以才更明白那些质朴的言行之后的赤子之心。很多时候,狄仁杰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好好保护这份难能可贵的真诚,但却总有太多的牵绊太多的需要太多的顾虑,使这种保护变得无力,最终化为虚无。
今天,在这盛大的皇家夜宴之前,狄仁杰又一次默念:是我太自私了。可是,再换个角度想,又觉得似乎自私得还不够吧!纷乱的朝政,难测的乱局,靠一己之力终究太辛苦太为难,狄仁杰从来没有像这一个月那样,体会到自己对李元芳的需要,可是李元芳已经走了,走得那么坚决,为了离开,情愿付出最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