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话语没有丝毫的强调,只不过在外听来多了些怨妇一般的恼怒,就像得不到长辈夸奖的孩童,拼命的想要表现出自己的成就,全然没有意义。
苏问点了点头,他觉得这位师兄真的很和善,因为并没有从对方眼中看出丝毫的不屑,如果说有,深处倒是藏了几许惊讶之后的释然,“看来我这几年似乎错过了不少精彩的事情,当年上官师妹入开灵时掀起一片哗然,我被师傅逼着去做做样子,见过之后也惊为天人,果不其然,短短三年就精通三门道法,若不是不愿去看散气大典,也许以师妹的天赋,有望成为五十年来第一个贯通四法的大修者。”
“本以为这次登台的一定是她,如此想来苏师弟更加了得,也对,能与观天台产生共鸣,又岂会是平庸之辈。”
这一番近乎奉承的话语,陈茂川听的面颊生硬,若说那上官灵儿自然衬得起这赞许,不过十八岁的开灵中境,整个大陆也寻不出几个来,尤其是在整个北魏江湖经历两次重创之后,这样的后辈更是少之又少,但是有这样的珠玉在前,引出苏问这个分明连块最廉价的砖瓦都算不上的家伙,是否有些不当,迟疑的开口说道:“宋师兄难道看不出来他并没有修行。”
“那又如何。”孟良很是诧异的看着这位一眼便能瞧出是位身份不低的官宦子弟,尤其是身后百名近卫,可不单单是花架子,那一个不是在沙场上滚磨出来的真汉子,“世上不懂修行的人很多,可能触碰大道的又有几人,南朝道中观那个与人讲了半辈子典籍的观主不也是过了不惑之年才开始修行,仅仅十年就真的不惑了,还有三佛寺的高僧,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步立尘,只要心中有道,修行自会来找你,苏师弟就是有大道的人。”
苏问呵呵一笑,朝陈茂川翻了个白眼,说道:“听到没有。”心里高兴,却也不去想对方口中说的大道究竟是什么。
陈茂川不搭理,那位争辩了半辈子的赵观主,心中所藏典籍之深厚,只怕占有半个南唐,修行本就是水到渠成,能入不惑也是应该,以及那位行走九州劝人向善的高僧,棍棒加身不皱眉头,为证佛法甘心在北魏最黑暗的临渊狱中诵佛三载,出来之时佛光普照,脚下有金莲浮生,西去一步,入立尘境界,相比之下苏问有哪点过人之处,恐怕也就运气还算不错。
“方才听孟师兄的口气似乎自信能赢上官灵心?”
这一句很是冒犯了,但他仍想确认一下这个温文尔雅的家伙是否真的金玉内外皆有,否则苏问的处境可不就更加不妙。
“我比师妹早入门两年,自然也该赢她,只是我资质鲁钝,只敢胜在年老,若是再过几年对方入了立尘,那就不好说了。”
苏问惊讶的哦了一声,总是听陈茂川和李叔如何自夸修为,怎的在对方口中立尘境界好似蜻蜓点水,简单的很,轻声问道:“孟师兄如今可是开灵上镜。”
孟良连忙摆了摆手,一脸惭愧的说道:“折煞我了,在观天台下坐了五年,堪堪摸到开灵境界的边缘。”
本以为遇见一位不出世的奇才,原来不过一夸口成海的大嘴巴,说的高深莫测,其实也就是一等起凡而已,何来的自信能胜开灵境界的上官灵心,陈茂川摇了摇头,先前对对方所有的好感此刻都随之散去,捡起苏问的口头禅,暗道一声,“虚伪。”
“哦,那也是不错,孟师兄,我有些疲惫便先告辞了。”苏问的确很累,那一笔耗去了他所有精力,此刻强撑着不过是觉得对方很对脾气,没有像陈茂川那样露出不悦,看过懒人一念退开灵,觉得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人更加的奇妙。
“也好,那日后再向苏师弟讨教。”孟良话语行径都若有若无的透露出一股儒雅之士的风采,不像是一气宗锋芒毕露的修士,更像要进京赶考的文弱学子。
众人离开后,孟良抿着嘴仰视着云中高台,没有回到那个坐了五年的地方,整了整衣衫,口中喃喃自语,“五年观灵宫,可开几座,再观五年又能开几座,这位苏师弟真的很有趣。”
柳荫之下一位赤足男子披发而立,看着脸上凝显出豁然开悟的孟良含笑点首,“东晋遗民,有孟氏大族,几百年才出了一个不爱诗书爱修行的家伙,第一年入宗的时候开了几座灵宫,六座还是多少?可怜看了仙人气派,自愧不如跌境起凡,今日幸得开悟,能开八座。”
灵宫是开灵境界的根本,起凡境以念力感应周身灵力,始终在修行之外,灵宫原是人体内诸多气窍,气窍开启愈多,灵力调动则愈浓郁,古往今来,能开三座灵宫称为下才,至六座为中才,能开八座就以是上才资质,至于那最为饱满的九座灵宫,只能说是上天厚爱,再无法以资质形容。
上官灵儿以八座灵宫入开灵,气机如大河滔滔,奔涌壮阔,号称一气宗五十年来最强弟子实至名归,孟良曾以六座灵宫入开灵,已是罕见的天赋,奈何见过诗仙登临观天台飘洒,所有的骄傲都随着那挥手山河一同破灭,修为一落千丈跌落起凡,在观天台下坐道五年,脑中无时无刻不在回忆那身白衣潇洒,也想越觉得不如,俨然成了心魔,若不能除去,此生再无入道的机会。
今日被苏问一笔连动的气机牵引,又被一语道破壁障,世事不可强求,诗仙又如何,我学不来的潇洒飘逸,本身便不是我的,何苦烦恼,我之所以修道只因为喜爱,如此就足够了。
。。。。。。
归程之中,隐密。处有一剑刺来,被懒人师兄眯眼震退,雄厚的念力直接将那柄上等青铜宝剑碾成废剑。
宋承河吊着右手,目眦尽裂,本以为那日有爷爷出面,再加上百名师兄弟,如何也要出这口恶气,没想到又是一声惊雷传来,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却又得知对方将要登顶观天台,雷声隆隆,震得他头昏脑胀,顾不得尚未痊愈的手臂也要提剑出来。
一名女子连忙将其扶住,倒也是熟面孔,正是那日来讨要说法的何莲心,轻声说道:“宋师兄,算了吧!你打不过他的。”
懒人紧皱的眉头,他很少别的表情,永远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木讷神情,但生气时会蹙眉,高兴时会挑动眼角,直到女子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时,才舒展开眉头,重新表现出呆滞。
何莲心欲言又止,最终冲着苏问喝到:“你在宗内很不讨喜,又何必出来招人白眼,只会为你登台增添更多麻烦!”
苏问不明白对方那来的怨气,要说当日杀上门来是因为七贵打断了宋承河一条手臂,可说清楚与你有什么关系,儿女情长他知道的不多,从书中只看过般配二字,眼前的宋承河不论样貌还是心性都算不得优秀,配不上何莲心,更比不过他认识的懒人,到底是觉得有些叹惋。
“你真以为他能登台不成。”宋承河瞪了何莲心一眼,怒声道。
“我不找麻烦,麻烦自然来找我,当日是他阻我进宗,也是他先要出手伤人,后者你们欺上门来,我可曾找谁骂街过,如果这便是一气宗的霸道,那我已经领教了,如果你不想他因为冲动的念头而送命,最好拉住些,我身后这些刀口锋利的很,若是再砍伤了那里,只怕你们又要好一通叫骂。”
何莲心咬着银牙,娇丽的脸颊红白交换了数次,才止住了愤怒,那日的事情后来她也多少知道一些,只能说双方都有过错,可受伤的毕竟是自己的师兄,于情于理都无法平心静气,没有再与苏问拔剑相向已经是懂得分寸,可还是下意识的言语重了点,如此被对方反驳之下,反倒不知该如何回应,细细想来真有霸道之嫌。
苏问没有乘胜追击,口舌上胜过一个女子有什么好得意的,日后的凶险他又如何不知道,三大道门谁不是眼睁睁的盯着观天台看,原本是上官灵心,他们勉强收起了心思,现在换成了自己,谁会愿意这块肥肉从嘴边溜走。
这其中并没有对错而言,苏问不怪旁人对他冷眼想看,因为换做自己差不多也是这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都是人说的,不管好不好听,道理却是真的。
看着对方从自己眼前缓步走过,宋承河双目充血,紧绷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直到对方离开十步之外,微微抬起的左手黯然垂下,恼羞的呼出一口浊气,尽管脸上诸多狰狞,最终还是没敢迈出一步,那百口明晃晃的刀锋,以及那个身旁女子此刻正凝望的疲懒身影。
宋承河怒了,因为自己的懦弱,因为身旁女子的目光,因为苏问一个凡人却比上官灵心还要沉重的压在他的心口,爷爷为他冲上散气道时,他满心欢喜,到头来却变成了上官灵心、苏问,谁又记得我宋承河,这观天台谁上都行,唯独你们不行,手臂用力一甩,挣脱女子的搀扶,恶声道:“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