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扑闪着眼睫毛,有些发蒙。
她见谢菲尔德只看报纸不看她,干脆全身心投入了角色。剧本没有详写女主角的过去,只说出身贫民窟,刚好她就是在贫民窟长大的女孩,有现成的过往可以代入。
她仰起脸,专注地望着查尔斯。人就是这样,容易被自身得不到的特质吸引,例如坏人被好人吸引,贫穷的人被富有的人吸引,粗俗无礼的人被谈吐高雅的人吸引。子爵的身上,一定有许多女主角得不到的特质,那些特质吸引了她,占有了她,诱使她走向深渊,甚至付出生命。
一开始,她并不是自愿献身老伯爵的,舞步总是在后退,两条胳膊环抱在胸前,眉头紧蹙,试图让子爵放弃出卖她的想法。子爵却一直在步步紧逼,他是一个温雅却阴沉的猎手,抚爱她的同时,也在追捕她,想将她送进能够交换权力的牢笼里。
最终,她还是被他捕获了。子爵一手扣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他是爱她的,希望她能为了他的爱,奉献出自己的身体。听见这句话,她松动了,希望他能给她一个送别的吻。子爵答应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可以说是水到渠成,就在他们即将接吻时,一个低沉而淡漠的声音惊醒了安娜:“安娜,过来。”
安娜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哭过的眼睛略微红肿,脸颊上挂着两条亮闪闪的泪痕。因为还沉浸在剧本的世界里,她不太明白谢菲尔德为什么要叫她,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那老家伙是吃醋了!
她不由懊恼地咬住下嘴唇——演戏演得太投入,忘记留意老家伙那边的动静,居然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一幕。
她的表情在谢菲尔德的眼中,却变成了在埋怨他的打扰。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下沉了几个调:“安娜。”
安娜走到他的身边,扭身坐下来。不知是谁买的睡裙,几乎让她裸。露出一半的后背。她双手撑着下巴颏,两只胳膊肘搁在玻璃桌子上,身体往前倾斜,定定地望着他。她那张玫瑰色的嘴,不停地一开一合,似乎在不满地抱怨什么,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见,脑中只剩下她晒得湿漉漉、暖烘烘的黄褐色的背脊,以及背上细软的浅色茸毛。
她是一团甜蜜却辛烈的欲望之火,和她说话时,必须用同样辛烈的香烟灼烧喉咙,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谢菲尔德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划燃了一根长柄火柴。抽烟是他唯一的嗜好,在这件事上,他的做法接近于老派,很少用打火机或非香柏木制成的火柴点烟,不管是雪茄还是卷烟,都是如此。刚刚点着烟头,他还没来得及抽一口,就被安娜抢走了。
她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烟,娴熟地吸了一口,含着烟雾,上半身趴在玻璃桌上,对着他的脸孔缓缓喷出一口烟来。
谢菲尔德怔了一下,低斥了一声:“安娜!”
安娜没听见似的,又吸了一口。这一回,她没再对着他的脸孔吞吐,而是对着另一边喷出烟来。
太久没吸烟,谢菲尔德的烟又太烈,烟雾刀子般刮过她的咽喉,冲进鼻腔和肺里,几乎激起一阵战栗似的眩晕。她懒散地靠在椅子上,露出一个有些迷醉的笑容:“干什么,老家伙?”
他真的把她惯坏了,呵斥完全威慑不了她。谢菲尔德皱着眉,命令道:“把烟放下。”
她又吸了一口,笑嘻嘻地说:“我不!”
假如他再年轻一些,大可以俯身过去,夺走她手指间的香烟,像兄长一样惩戒她。可惜没有假如,现在的他是长辈,长辈不可能为了一支烟,而跟她大动干戈。
这时,查尔斯走过来,抢走了安娜手中的香烟,杵灭在烟灰缸里。他对谢菲尔德抱歉地笑了笑,说道:“对不起,老先生,都怪我们把安娜宠坏了。她在学校里就经常做这样不得体的事,因为大家都很喜欢她,没人指责她,所以渐渐她就变成这样了。”
说着,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安娜,仿佛他们之间的关系已亲密到心有灵犀的程度,不用言语交流,也能知道对方一言一行的用意。
谢菲尔德不带感情地看了查尔斯一眼,没有回答。他低下头,重新点燃了那支被安娜含过的香烟,用两根修长的手指轻夹着。
见谢菲尔德并不介意烟纸上那一圈鲜红的口红痕迹,查尔斯有些诧异,但想到他们可能是亲戚关系,就又释然了。其实,就算不是亲戚关系,也能理解谢菲尔德为什么不介意安娜的口红,毕竟只要是男人,都无法抗拒安娜这样的迷人精。但谢菲尔德和安娜的年龄差距过大,导致查尔斯完全没往桃色方面想。
听见查尔斯的话,安娜瞥他一眼,讥笑着说道:“别搞得像你很了解我一样。”当她不是特别生气地骂人时,脸上总是带着甜甜的笑容,让人分不清她是真的在骂人,还是在打情骂俏。大多数人都愿意理解成后者。
查尔斯就是那大多数人的一员,顿时挠了挠后脑勺,笑得有些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