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怀镜点头说:“您老说得有道理。那么按田亩摊呢?”
老人家还没回答,看热闹的有位黑脸老汉说了:“我是邻村的,到这里走亲戚。我们村就是按田亩摊的,每亩田一年得交二百五上下,算到人头上,同这里差不多。受不了。”
朱怀镜说:“但不交也不行啊!皇粮国税嘛。你们说是多了,还是不公平?”说着就站了起来:“好吧,我们得赶路了。你们可以把意见反映上去,总有办法解决的啊!”
朱怀镜同老乡们挥手作别,听得后面有人在议论:肯定是干部,肯定是干部。你不见他那肚子,油鼓鼓的!只怕是个大官,学皇帝老子微服私访。那两个年轻人,一个是警卫,一个是司机。
上了车,朱怀镜苦笑着问舒天:“警卫,有何感想?”
舒天略作支吾,说:“我想起了一句古话,说起来有些反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朱怀镜沉默片刻,说:“我们需要的是实事求是,而不是很先验地认定哪个观点正确还是反动。现在有些百姓的确还很苦,这是事实。怎么解决?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都在当老师,只出题目,不答考卷。村干部是小学老师,乡镇领导是中学老师,县级领导是高中老师,到我们地市级领导就是大学教授,再上面的领导就是硕士生导师和博士生导师了。”
舒天笑了起来:“朱书记好幽默。”
朱怀镜长叹一声,说:“我哪有心思幽默啊!你想想刚才那种情况,我们连自己的干部身份都不敢承认。我起初不说自己是干部,是想听听真实情况。后来呢?想承认都不敢了,不要让他们骂得灰溜溜地出来。”
杨冲很义愤的样子,说:“那些农民,嘴也够油够狠的。要是过去啊,该去坐牢!”
朱怀镜说:“不能这么看问题。群众敢说政府的坏话,这是历史的进步。错不在群众,而是我们政府。我们要做到尽量少些坏话让群众去说,这才是道理。当然一贯正确、一切正确的政府是不存在的。”
“只怕领导干部中,敢于像朱书记这么看问题的不多。基层有些干部总是埋怨,说现在的农民都被上面的政策惯坏了!”舒天说。
“荒唐!”朱怀镜说道。
“朱书记,我们怎么走?”杨冲问。
朱怀镜说:“你先走着吧。今天我们先安排宽松些,先沿途看看,晚上再找农户住下来,开个座谈会。晚上我们就不搞微服私访了,亮明身份,虚心听取群众意见。明天一早,就赶到马山县委去,同余明吾同志交换看法。”
这时,见路边有栋新修的洋房子,有位老奶奶坐在门口,也在晒太阳。朱怀镜想去看看,便叫杨冲停了车。
“老人家,您好福气啊!”朱怀镜走过去问好。
“啊?你说什么?”看样子老奶奶耳朵不太好。
“说您老人家福气好!”舒天高声重复道。
老奶奶笑了,说:“搭帮如今政策好啊!”
听了这话,朱怀镜顿时来了兴头,自己搬了张小凳,准备同老奶奶拉拉家常:“您老高寿?家里有几口人?”
老奶奶自己耳朵聋,好像也怕别人听不见,高声道:“我今年七十三了。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喊自己去。我身体还很硬朗,就是耳朵有点不管事。儿子成家了,在外面打工。种地划不来,划不来。不是政策好,哪准出去打工?家里就我和老头子,他去地里了,刚去哩!”
朱怀镜很关切地问:“您儿子儿媳在外做什么工作?”
老奶奶说:“我不懂啊。听村里人说,儿子在皮带厂做事,专门拉皮带的。儿媳在盐厂做事,专门卖盐。”
这时,有些村里人走过来,远远地站着只是笑。朱怀镜脑子里一阵懵懂,马上什么都明白了。他二话没说,转身就走。拉皮带其实是拉皮条,卖盐其实是卖淫。坐在车里,三个人都不说话。其实谁都懂了,只是都不点破。
眼看着就到中午了,朱怀镜说:“看看路边哪家店子干净些,我们下车吃些东西吧,我请客。”
走了一程,见有家“好好酒家”的小店,看上去还很洁净。朱怀镜说:“下去看看吧。”
车未停稳,有四五位小姐围了过来,一窝蜂地叫请请请。朱怀镜哪见过这种场面,感觉马上坏了起来。进去一看,只见桌子上杯盘歪七竖八,叮满苍蝇。舒天忙说:“不行不行,换个地方吧。”
这时,里面出来一个胖女人,像是老板,满面堆笑:“几位老板,请坐啊!”
舒天说:“我们想到别处再看看。”
胖女人依然笑着:“我们哪里不好,可以提意见嘛,别说走就走啊。”
朱怀镜说:“你们这里场面都还没收拾好,我们还是下次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