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昏黄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像播放的时光电影一样。
霍斯然点点头,手腕微微松了一点力道,笃定道:“叫他们进来。”
这一句过去,已成定局。
霍擎苍整个的心理防线都被击溃,他晃了两下扶住了椅子,再抬眸时苍老浑浊的眼睛里已填满猩红的血丝,怒,恨,都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霍斯然,”他手颤抖着抬起,指着他,“我跟你说……你敢叫警察进来,你敢抓你弟弟……从今以后我霍擎苍就没有你这个儿子,我霍家没有你霍斯然这号人,你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许回来,我跟你……从此断绝父子关系!!!”
那暴怒的吼声,像惊天的雷,轰然炸响在霍斯然的脑海上空。
他挺拔的身影瞬间僵了那么一下,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可是他却偏偏听到了。
“爸……”胸口闷痛,他还想再说点什么。
“不要叫我爸,”霍擎苍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是你爸,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只有两个儿子!!你给我滚……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这家里的东西……霍野的东西……你一件都不许带走……你连回来看他的资格都没有……你听清楚了吗!!”
那一瞬,空气里仿佛能听见血流的声音。
霍斯然曾想过这件事可能的后果,可是因为太冲动了,怒火太盛了,他竟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
再不能踏进霍家的门。
再不能去看一次霍野。
这条件,太残忍。
寒峰死死盯着霍擎苍,他也知道他不讲道理,但他能理解人到老年的心思,薄唇轻启,哑声道:“首长……”
他要不要再想想?
剧痛过后的霍西也听到了父亲咆哮出的话,冷笑一下,挑衅般扭过头盯着霍斯然。
霍斯然对上了他的眼神,也冷笑,手腕倏然攥紧,将他狠狠地丢在门边,切齿般吐出几个血腥的字:“给我叫他们进来!!!”
寒峰身体里的那根服从命令的筋被挑动,大声道:“是!!!”
说完拔出随身的配枪来“砰!!”得一声朝外面天空开了一枪,一瞬间,整个霍家大院回荡着警鸣呼啸的声音,武装完备的警察从四面八方包抄进霍家的三层宅子,霍野惊得想跑,跑到院子前的时候就被几声打到脚下的开枪示警声逼退,整个霍宅一片混乱。
形势已严峻到覆水难收的地步,霍老爷子瞪圆了眼睛,颤抖着抄起身边一切的东西朝着门口砸去,连同他宝贝了多年的龙头拐杖都狠狠地向前砸去:“你给我滚——!!!!”
顾闻熙哭得趴倒在了地上,涕泪交错纵横在脸上,比当年乍一听到霍野死在战场的消息时更加凄惨哀恸。
霍斯然满身的弃物,拐杖的一角沉重地砸在后脑上,引得包扎好的伤口又微微渗出血来,痛的却绝对不是伤口,而是心口。
他始终记得刚刚霍擎苍的那一句,“从此我们断绝父子关系,不许再踏进我霍家门一步”。
事情何以闹得他骨肉相残,众叛亲离?
他现在是,连回头看一眼父亲和家的资格都没有了。
可一片混乱之中,仿佛有一束目光一直震惊而又定定地落在他身上,他已全然惨白的俊脸抬起,溢满猩红血丝的黑眸对上那束目光,竟恍然发现是她。竟然是她。
他竟从来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从哪里开始知道的?她都看到了什么?
薄唇淡淡地勾起一抹苍凉至极的浅笑,那弧度刚显现,侧脸却隐隐仿佛淌下一股滚烫粘稠的液体来,他笑容僵硬下来,偏过脸,不让她看见。
脑子里嗡嗡一片,仿佛什么都再也听不到了。
………………
逆风,在霍家门前巷口的石头上。
胸襟微敞,坐着,伤口已经处理好,只是裂开了一点不甚碍事。
警鸣声停了,黄昏下那闪烁的五彩警灯还在亮着。
“……我答应过你会卸掉他的胳膊或者腿,但是不符法律程序……让法庭去公正审判,以这样的途径,你满不满意?”他轻声开口,问旁边的小女人。
她淡米色的长衫及膝,落在地上染了尘,小脸苍白,僵硬地点点头。
他浅笑:“案件的操纵者或执行人比如医院高管可能会被直接枪决,而霍西只是为垄断医学器材销售渠道,对这种行径纵容、包庇,甚至牟利,可能不会判得那样惨,顶多是无期……”他歪过头看她一眼,“这也是我的私心,我在军区工作危险,命是国家的或许有一天会牺牲也说不定。我得留一个人下来,至少活着,让家里的二老有点念头……你知道以后,这个家门或许以后我都再进不去了。”
他浅笑淡然:“我这样说,你能理解么?”
她低垂着眉眼,发丝被风轻轻拂动着吹散,刚好遮住了微微酸胀的眼眶,许久,又点点头。
那个院门,那个三十多年来都仿佛未曾欢迎过他的院门,终于有一天,将他彻底地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