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黄昏,光轻轻地照进来了。照亮了一切,也照亮了他的心底。他宛然觉得,那些过去,是该让他们知道了,不然这爱太乱,沉一辈子也是无能为力的事。
凉澄醒来的时候,良西正落着泪。他拿着良辰的笔记本,她走过去,轻轻地从他手里抽回来。
他问她:“你还依然恨你妈妈么?”
凉澄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然后转身过来,看着他冰冷地说:“若不是因为良辰,我不会这样和你坐在一起。我岂止恨我母亲,我还恨你。”
“我会告诉我们的那些过往给你听。你若要恨,等我说完,你再继续恨。这辈子,我不想再藏了,你母亲选择了隐藏,是因为往事不可忆,人不能总是沉沦于往事当中,我对良辰也是这样说。然而,你们却一直逃不出往事的圈套。我会选择将全部往事说给你们听,若是你们还要恨,我没有什么怨言,只是,凉澄,请好好爱良辰,我知道他的心,已全部装下了你。”
他像是一座有故事的城市,来人探望,看见其中的繁华与幸福,但却从不曾看见他们的悲凉与慌乱的过去。
他不曾为旁人解释太多,因往事总是沉沦在少数人的记忆里,而那些爱,年少时的奋不顾身,却一直延续到了这一代人的身上,若是当初一切选择无爱。
这世间,会是怎样的模样?
花,还会开么?
珊瑚礁依然会绚烂么?
【2】
他摊开手掌,一枚美丽的贝壳放在手心里。她开心地从他的手里拾起来。那枚贝壳宛若是有灵气的东西,在太阳下闪光。他看着她的脸,红彤彤的,宛若是清晨六七点的太阳,近在眼前却不觉得生分。海潮在脚底来来往往,骚动着,宛若是一群顽皮的孩童。
他咧着嘴问她:“你喜欢么?”
“喜欢。”
“为什么?”
“因为是你送的。”
多么简单的言语,却因了是少年时期简单而明了的爱情,便生动了起来,犹如生命力强大的小树,遇见单薄的养分和雨水便蓬勃地成长起来,生生不息。
良西每次与父亲一同出海归来总会带回一些好看的贝壳与小鱼儿,每次纪銮都是很欣喜地接过去,仿似得到了昂贵的礼物般高兴。
他多喜欢他眼前的这个人儿,虽算不上好看,但性格却很好,懂事。她母亲也常说,小銮小时候可乖巧,躺在手臂里也不喜欢多哭闹,觉得饿了或是尿湿了,便在怀里不安分地摆动着,然后大人必定会知道。
她父亲也是极其宝贝她的,看着这个女孩一日一日成长,并长成这样的模样,心底充满了欢欣与惊奇。
但他还是记起了往事。
纪銮原本怕是活不下来了的。那时她母亲正怀着她,有一日竟吃错了东西。眼看着这几日便是产婆所预计的产期,而此时却碰见这样的情况,但她仍然是记不得吃错什么东西,竟引得肠胃如此反抗,上吐下泻的。丈夫看在眼里着实地着急起来,找来产婆和医生,那时的她已分不清是肚子痛还是孩子将要出来了。
纪銮像是一颗不安分的种子,野蛮地伸了根茎出来搅动着母亲的身体。
医生给她服了止痛药,即使这药对胎儿并不好,可是为了能让此时已被痛得脸无血色的妻子止住痛,他顾不上那么多。那一夜她很安然地睡去了,而他依然站在床边久久不能入眠,半夜的时候,她的身躯不安分了起来,剧烈地发抖,她睁开双眼,无力地对丈夫说:“我感觉他(她)正在身体里蠕动,像是要出来了。”
她的气息很淡很轻,宛若是暴风雨里的蜡烛,风轻轻一过,便会被生生地灭去。
他握住她的手,对她说:“你忍住,我去叫产婆。”
产婆来的时候,她双眼紧闭着,而汗水从额头上落了下来,身躯不住地发抖。
产婆引导着他帮助她生产,然而一个时辰过去,胎儿仍旧是不探出头来,此时的妻子已被折磨得脸无血色,豆大的汗水落了下来。
他用手轻轻地抚摸那凸起的肚皮,那个地方,是他们的孩子。他的手指宛若活了过来,那一刻隔着肚皮,他仍能感觉到他(她)的心跳。扑通扑通。
他紧紧抓住妻子的手,他的手似将要被捏碎般。
不知过去了多久,婴孩才顺利地探出身子来。而那时的妻子,喘了一口气,就深深地躺了过去。
她这一睡,便是两天,这个孩子的出生,仿似将要耗尽她这一生的能量。
她刚出生的时候,并不哭,产婆将她倒置过来,拍了拍屁股。
她渐渐绽放开来的皮肤在凌晨的灯光里有了光泽,产婆对他摇头说:“这孩子真奇怪,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