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斑驳了时光的旧城墙,萧子墨的声线微哑,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内徐徐流淌:“心魔现世,生灵荼碳,他的实力远远超出任何人的想象,正面对抗一点生机也没有……为师当年选择诈降被俘混入这里,是为了趁心魔不备,除掉他。”
她歪着头,安静的模样,也不知有没有听清,听没听懂,亦或是惊呆在那里。有些话一旦开始就没有结束,萧子墨只能自顾自说下去:“可惜计划虽好,却赶不上变化……他竟推倒天柱成就了不死之身,六界绝望了,为师亦如此,直到……你出现。”
“你让为师看到希望,到最后也未让师父失望……”说了这么多,萧子墨这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其实为师根本就没有成魔,更没有道行尽失……”
“其实,为师一直在骗你,利用你!”
那六花丛中残破到看不出人样儿的女子仰起头,黑如鸦翼的发丝间数缕晶白璀璨耀眼,听了这么久,听到这里,她终于开口,声线沙哑难听:“我……知道。”
她又补了一句:“一开始就知道了。”
的确,她很早就知道,白发莲夙提醒过她不止一次。
血还在流淌,似永远也不会干涸的河流。
“不,你不知道。”萧子墨凝视着她,只觉得自己像一个混蛋一样戳破所有美好的假象,然后放任血淋淋的誓言暴露在残忍的空气下苟延残喘,他缓缓阖上眼,以精准的手法剥离誓言最后的一块皮肤:“其实那一夜为师可以救你,可是为师没有……”
“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他自诲冷心冷清了无牵挂,而今魔界地牢内数千年堆积出的尘埃下,那颗七窍玲珑心枝枝蔓蔓的疼着,萧子墨极痛苦的闭上眼,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在说给谁听:“其实为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为师根本不可能带你走,为师有天下,有苍生,有大道……”
“而你……只是我的徒弟……”
“我知道啊!”莲夙亦闭上眼,小小的身躯残破到似乎只要轻轻吹口气就会垮掉:“你是我的师父,也是天下的萧子墨。”
“而你先是萧子墨,其后才是师父……”
血还在流淌,似永远也不会干涸的河流,一如那暴露在残忍空气下渐渐窒息的誓言。
萧子墨站起身,轻而易举地徒手掰开阻隔了两人的铁牢:“莲儿,你有没有爱上他?”
她爱他?莲夙不知道。
原来恨真的很可怕,它就像一只万花筒,而生了恨的人无时无刻都在透过这只万花筒窥视心灵,几经折射,都照不出真正的模样。
就算到了此刻,她依旧没能看清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她仰首,声音虚弱而而沙哑,晦涩的不像是自己的:“如果爱上了呢?”
萧子墨摊开手,天青色瓷瓶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他徐徐道来:“千年前的煮酒论剑会上,蓬莱山主赠为师数枚饮忧,食之可忘忧愁事。”
“为师本想……你回来,就喂你吃下。”
天大地大,渺渺空花,他倾出一枚饮忧递到她眼下,她仰起狰狞可怖的面孔,冲他笑靥如花,饮忧散发着清幽的香诱人吞下,一如他的爱情,总是让人含笑饮毒。
“莲儿。”他低低念着,是对任何人都没有的温柔,笑容温润的就像静静躺在他手中的天青色瓷瓶:“莲儿,你忘掉后,为师带你去看昆仑,看青丘,看东海……走过许许多多地方”
那温柔引人沉溺,可这一次一向顺从他的小徒弟却没有接,千年来她第一次抗拒,笑着抗拒:“师父,我不想吃。”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暗无天日的地牢内,她仰起头,声音低若□:“因为我不想忘记师父啊,即使很痛也不想忘啊……”
千年百年,她含笑饮下忘情水也没能忘记他,而今暗无天日的地牢内,一枚饮忧就可以让她说忘却。
到底是哪里走错了?
萧子墨愣了愣,语气冰冷生硬胜过万里寒冰,似声怕她听不清般说的字字清晰:“可你必须吃。”
雨还在下,瓢泼般,似乎天也哭了。
这天地那么大,可为何连她的回忆都容不下?她的身躯蜷作一团,那般纤细,那般脆弱,那般渺小,可为何都容不下?
饮忧又近了一步,他皱眉催促:“吃了吧。”
莲夙盯了好久好久,久到伤痕结痂,然后恢复平坦,逝去无痕。
她依旧未动。
“师父,你真的会带我去看么?”
这一次,她等不到答案。
月色从牢门处流淌进来,寻不到巢的鸦影几经徘徊,月色下的江山沉睡不再醒来。
她拈起那颗散发着诱人幽香的饮忧,送至唇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