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创奇迹名声四扬起风潮主教斗恶魔动用兵力镇女妖Ⅰ
第二天早晨,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我很早就来到了田野里,坐到一座小山冈上。山冈下是一条小河,它把我们的营地与修道院隔开了。我仔细地打量起修道院。这是一座古时曾修建过许多的、非常普通的修道院,根本谈不上漂亮,四方形的厚厚的围墙里是一些简陋的修女们的独间居室建筑和一个古时尖拱建筑式的教堂。从山冈上可以看到收拾得非常干净的院子、墓地、坟墓之间撒着一层沙土的小道、一些房屋的台阶,但时间还很早,到处都空旷旷的,第一次弥撒还没开始。我就这样坐了好半天,好像一个密探在窥视通往敌城的道路,但由于沉浸于模糊的、难以言传的思绪中,又好像是在窥探忘却的梦景。
我的遐想被悄悄走来的福马法师打断了,他像老朋友似的跟我打了招呼。尽管我的沉思被搅扰了,心里不痛快;但我立刻想到,从宗教审判官嘴里可以打听到有关修女玛丽娅的详细情况——依稀的不安感觉一直没有消失,所以我对这次相遇几乎是很高兴的。然而,福马法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虚伪地、滔滔不绝地谈起这个时代的堕落,并抱怨教会的公爵们姑息迁就新教徒。譬如,他压低嗓音,好像有人能听到我们谈话似的,告诉我:科隆大主教格尔曼与伊拉斯谟(1)关系很好,而且多次宽恕巴捷尔邦的邪教徒;甚至这次我们作为随从人员的大主教约翰也不嫌厌恶地与臭名昭著的路德派教徒、黑森的菲利浦签订了联盟。非常可能,他说这些污蔑之词是指望能从我嘴里听到对其他人、哪怕是伯爵的告发,但我回答时非常谨慎,并竭力把话题转到了我为之而来的那件事上。
最后,福马法师对我说:
“很多人把修女玛丽亚当作圣女一样颂扬,并坚持说她就像虔诚的法国国王一样,把手放在病人身上就能治病。而我的微薄经验向我揭示,这个修女与恶魔有来往,恶魔博得了她的信任,每天晚上扮成英库布(2)的形象到她那里去。这种罪孽,很遗憾,越来越多地渗透到神圣的寺院里,难怪圣经里这样描写女罪人:
‘你——利用法律,夸赞上帝’。大主教公爵想用祈祷的力量赶走这个精灵;但我认为不得不忍痛用审问和拷打的方式来揭穿罪恶的灵魂,并找到罪恶的同谋者。”
我没能从宗教审判官的嘴里得到更多的东西,而且我们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因为修道院里响起了召唤人们去教堂的钟声。从我们的高地可以看到,修女们从各个单间居室里走出来,形成一列长队,经过院子向教堂走去。我徒劳无益地全神贯注地细看那一个个小人影,但由于距离很远,并且她们都穿着一样的灰色衣服,所以她们一个个都很相似,恍若街头舞台上的木偶一样。当教堂的大门把她们当中的最后一个人吞没的时候,我们听到了琴的声音。我和福马法师道了别:他去听弥撒,而我去找伯爵。
我看到伯爵时,他已穿好衣服,他的情绪正处于最佳状态。我竭力巧妙地利用这种情绪,想通过他的帮助进入修道院。我知道用什么样的诱饵最容易让他上钩,就对他提起相信魔鬼存在的、最著名的盖米斯特·普列东关于魔鬼的观点:魔鬼是第三等级的神,它们得到宙斯的神赐,并以此来保护人们,使他们强壮、高尚。我还向伯爵指出:很可能某些古代的神经历几百年之后,活到了我们这个时代;不是别人,恰恰慢波乔·勃拉乔里诺讲述了古代的神特里同在达尔马提岸边被捉到,当地的洗衣妇用杵棒把它打死了。我用诸如此类的一些说法竭力在伯爵身上激发起他对修道院里的事情的兴趣,而他本来就应该在大主教跟前。终于,他半开玩笑地对我说:
“好吧,鲁卜列希特,既然你对钻入可怜的修女身上的这些天使和魔鬼这么感兴趣,那么我们就走吧,到现场去研究研究。不过你注意,不论西塞罗,还是贺拉斯,都没叙述过这类事情。”
我们没有耽搁,走出帐篷,下了山冈,像走钢丝似的踩着两个摇摇晃晃的竿子过了小河,很快便来到了修道院大门口。一个看门的修女恭敬地站起来,朝显贵的骑士深深鞠了一躬,伯爵吩咐她把我们带到院长那里,他和她曾有点相识。修女领着我们穿过院子和小花园,向一个单独的木房子走去。沿着颤悠悠的楼梯走上二楼,她先闪进门里,随后打开门,又一次深鞠躬,请我们进屋。整个短短的一小段路程,从伯爵的帐篷到女院长的单独居室,不知为什么我记得清楚,仿佛有一个雕刻工把这个路线图刻在了我的脑海里,至今我的眼前还清楚地浮现着曲曲弯弯的小路、转弯处变换的景物和两旁的所有的树丛。
女院长的房间不大,里面摆满笨重的旧时家具和许多圣洁的艺术作品:圣母玛丽亚的塑像、挂在墙上的带有耶稣受难像的十字架、念珠及各种虔诚的绘画作品。女院长——已十分年迈的、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女人,在修道院的名字是玛尔塔——仿佛身体极度虚弱似的正坐在沙发椅里,旁边只有一个修女,而对面站着像报告人似的福马法师,他已挤进这儿来了。伯爵很谦恭地做了自我介绍,提了一下以前的交往;女院长尽管年事已高,但可能是根据修道院的规矩,也深鞠了一躬,向他表示欢迎。
终于,经过被意大利人称之为高雅的谈话艺术所要求种种其他礼数之后,大家都占据了各自的位置。伯爵坐到女院长的另一张沙发椅上,而我和福马法师像他的随从似的站在他身后。这时,谈话才转入正题。伯爵开始询问玛尔塔师太有关修女玛丽亚的事情。
“唉,尊敬的伯爵!”玛尔塔师太回答说,“我在这两个星期经历的事情,是我,由于主的慈悲,从未想在交给我的修道院里看到的。快十五年了,我靠自己这点微弱的力量放牧我的这群羊,我的寺院在此之前一直是国家的骄傲和自豪,可现在成了诱惑物和争执的对象。我对您说,现在有些人甚至害怕走近我们的寺院的围墙,他们确信寺院里住进了一个恶魔或者一群恶精灵。”
听完这些话,伯爵很有分寸地坚持请求女院长给我们详细讲一讲最近一个时期以来的所有事件;而她并没有立刻讲,不太情愿,但最后还是照办了。我在这里把她讲的话转述一下,因为她的话很长,并且并不都讲得很得体。
大约一个半月前,按玛尔塔师太的话说,一个谁都不认识的、自称玛丽亚的姑娘来见她,请求允许自己留在修道院里,哪怕是做最低等的女仆。来人以其谦虚和通情达理赢得了女院长的喜欢。女院长很可怜这个无家可归、一无所有的漂泊者,允许她在修道院住下了。从最初几天开始,新的见习修女玛丽亚在履行教会职责时就表现出异常的热忱,祈祷时极其诚恳,经常整夜跪在带耶稣受难像的十字架前,直到第二次弥撒。与此同时,人们很快便发现许多奇异现象伴随着玛丽亚:有时在她手下边冬天的茎秆不适时地开了花,有时人们看到她在黑暗中被仿佛是光环似的某种光照亮,有时当她在教堂里祈祷时,可以听到她身边发出自一些看不见的嘴发出的温柔的声音,它们在唱庄严的赞美歌,还有时在她的手掌上出现好像是由于钉在十字架上而落下的圣痕。在修女玛丽亚的身上还显露出创造奇迹的才能:她仅仅通过触摸就能治好所有的病人。于是,越来越多的病人从周围的村庄汇集到修道院。那时女院长曾问过玛丽亚,她是用什么力量创造这些奇迹的;玛丽亚承认,说有一个天使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她,给她以教诲,教她做出宗教奇迹。她讲这些话时非常真诚,很难对她的自白产生怀疑。修道院的修女们为她的惊人才能以及异常的谦逊、对所有人的恭敬而赞叹,对她充满炽烈的爱。她们很高兴,因为这样的圣女进入她们的圈子;当然,她们已不把她当作见习修女,而把她当作与自己平等的,甚至超出其他修女的人。
所有这一切持续了三个多星期。在这一段时间里,修女玛丽亚名声不仅传遍整个地区,在修道院里面也名气大增,出现了许多她最忠实的崇拜者,她们无时无刻不跟随着,大声颂扬她的高尚品德,像崇拜一个新圣人一样崇拜她。但在其他修女中也有一些为数不多的不怀好意的人,她们开始散布怀疑:修女玛丽亚是不是用真正的天启来治病?寺院里发生的所有这些事是不是人类的宿敌——魔鬼新的花招?人们注意到:到处伴随着修女玛丽亚的现象并不总是符合天使的意愿,因为有时能听到她身旁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拳头打在墙上,或者,她在场的时候某些东西突然自己跌落下来,似乎是被抛下来的,等等。接近玛丽亚的修女中的一些人后来在忏悔中向神父承认,不久前一些奇怪的诱惑开始折磨她们:夜里,在她们的单人居室里开始出现恍若发出光亮的天使一样的漂亮青年形象,他们劝说修女们与他们做爱。当她们把这些事告诉修女玛丽亚时,她非常难过,并请求她们加倍祈祷,加强斋戒以及参加其他教会活动的诚意。她说,在神圣的东西附近总有些狡猾的精灵在奔走,寻找时机以毁掉善良的种子。
然而,尽管修女玛丽亚和她的崇拜者们的确不停地祈祷,并使自己经受各种各样的虔诚考验,魔鬼在修道院的活动却与日俱增。敲打墙壁、地板和天棚的神秘声音到处都能听得见,不论修女玛丽亚在场还是不在场。夜晚常有顽皮的手推倒家具,甚至推倒圣物,把箱子里的东西弄乱,使房间和教堂里一片混乱。有时不知是谁从田野上往修道院里扔来许多炮弹似的沉石头,十分可怕。在黑暗的通道里修女们感觉到看不见的手在触摸她们,或者她们突然落入不知谁的冰冷的怀抱,吓得她们浑身打颤。再后来,魔鬼们开始以黑猫的形象不知从什么地方清楚地出现了,并钻进温顺的修女们的衣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