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榻上的人低低叹了口气,声音又哑又沉:“吾儿,这几年在封地上过得如何?”
沈却直起身子,一板一眼地应:“甚好。”
在他印象里,阿爷从来看不懂他“说”的话,总要旁的人来替他口译,不过即便是有人替他译,陛下也从不肯同他多说。
可今日阿爷却像是看懂了他手语,懒懒地同他说些家常闲话:“前些日子平王妃病去了,耶耶本想着拟封家书递去颍川慰问一二句,奈何朝中事务日不暇给,阿耶又病得厉害,实在无暇提笔。”
沈却只当这是些场面话,并不敢往心里去:“父皇好生养病才是正经事。”
皇帝垂眼看着他,沈却下意识便低下头去,稠密的黑睫压着眼,透出一股生疏和畏怯。
这是他的第九个儿子,论样貌、论品行,他温良恭俭、仁义礼智,其实都不比前边几个差,甚至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叹惋地伸出手,很轻地在沈却发顶上揉了揉:“倘或你是个健全孩子,定不比他们差。”
沈却身上一僵,低着头乖乖受了。在天子掌心底下,他就像是一只驯顺的犬。
这是沈却记事以来,阿爷第一次对他做出这般亲昵的举动,可他却不觉感动,只有惶恐。
“可……”他硬着头皮抬起眼,缓缓手动,“可儿臣不是。”
龙榻上半倚着的人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他慢慢收回手,轻叹着喊了他一声“官儿”。
“就算你不是,”他道,“你也不会同你那些兄长一般,你是他们之中最仁义、最良善的。”
沈却第一次听见阿爷喊他乳名,从前魂牵梦想的事,如今真真切切地降临在他身上时,他心里一时竟没有喜,只有一种空寂的茫然。
但他很安静地听着阿爷说话,垂目顺眼,像一只乖顺又僵硬的偶人。
“桓郎性直躁烈,易受人鼓动利用,朕自以为知他缺处软肋,以为他本性不坏,谁知他轻易叫人设计便罢,竟还胆大吞天地往朕补膳中下毒!”
说到这里他忽然猛咳了起来,内宦手托着张绢帕递上前,皇帝接了,下一刻却咳出了一口泛黑的血。
沈却有些被吓到了,可见殿内周身的内宦宫娥,面上虽有慌乱之态,但却并没有大呼小叫地要去宣召太医。
可以想见,这样的事,他们应该已经见怪不怪了。
缓过来后,皇帝便继续同他娓娓道来。
沈却这才知道,原来那偶人厌胜之术是假,太子下毒意图提前上位才是真,而那暗中设计循诱之人,正是皇子中最得圣宠的煊王六皇子。
到头来他最疼宠的两人,一个蠢、一个坏,数年磨刀,却只换得了两把朝向自己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