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票订在十日后。
只是计划追不上变划。葛薇兰昨日才在桑桑处见到霍政茂,第二日,他们便要离开。桑桑打电话到学校宿舍楼下的接待室,说今日要走。
葛薇兰赶快下了楼,气喘吁吁地在学校大门外拦了一辆黄包车。人还没上车,却被人叫住。葛薇兰回头见到阿笙,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心情与他说话?阿笙还没有跑过街对面来,葛薇兰转身上了黄包车。
范丞曜的车停在学校对街,若是葛薇兰稍微有些注意,她应当认得的。只是她完全没有在乎。黄包车“叮当”着离开巷子,范丞曜看着它越走越远。
车辆是墨汁一般的黑色,黑得像是掷下来的清撤湖水,让人用力地搅,用力地搅,越来越昏,越来越暗。范丞曜坐在后座上,与外界隔着那片墨色的窗。她与他的世界像是也隔着那样一道屏障,他穿不过去,她亦不过来。
阿笙扑了个空,回头对范丞曜说:“葛小姐应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个世上有许多事,并不见得努力便可成功,尤其是得到一个人的心。范丞曜淡淡一笑,他老爱这样笑,淡淡的,无关痛痒。他对阿笙说:“回去吧。”
就算是他再厚颜,也只能到此为止。他给她两日时间,仅仅只是骗了自己。她根本不曾记得,那他还提来做什么?
可是,就这样便要结束了?
阿笙不敢违背他的命令,车子缓缓开动。
范丞曜突然改变心意说:“阿笙,你到楼下接待室就说,如果,如果葛小姐在九点钟以前回来,让她致电到公馆。”
范丞曜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连台阶都替她想好。若是她有心,九点以后,她也会致电给他;若是……范丞曜想这样他们不必彼此难堪。若是那样,也许在某日相见,她会对他说,我回去时,已是十点。他亦会笑着对她说,看来我们无缘,擦肩错过。
相逢还可一笑。
只是他从来不知,等一个电话是这么难挨。从天黑到天亮。
清晨的时候下起绵绵细雨。阿笙进来回话。“昨日桑桑离开,葛小姐应当是去了火车站。她十点钟回到学校。”
因为下着雨的关系,天未亮透,像是黄昏。想起那天晚上,他挟持她时,也是下着细雨。他无力扣上门,看到她回过头时清澈眼光。
他一直记得那双眼睛,像铭刻在心中,好单纯的眼神。
墙上的西洋钟摇荡着走到了十点。他想她早已起床,他想他的口讯她也应听到。只是电话迟迟不响起来。
范丞曜往窗边一站,挡住整个光线。公馆外面临着青玉巷,他从这个角度看出去,正好看到巷口。猛然心中一动,依稀有人影在雨中晃动。
雨越下越大,如面筋一般地打在地上,啪啪作响。天地间似扯起一道道珠帘,她在那些珠帘中穿来穿去,若轻巧精灵。
范丞曜看到了葛薇兰,她终于还是来了。
后来,范丞曜时常喜欢牵住她的手,粗糙的皮肤贴合着她掌心的温度。有时,她也会问自己,这样可以牵多久下去。她那日来并不是完全没有疑惑的。
她转过青玉巷口时,雨突然下大了,绕过水洼,再抬头时,看到他站在铁门处。阿笙为他打着伞,雨水滚落在他的衣服上。
她是想问什么的,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他弹落她衣上的水雨,他连问也没有问她为何迟到今天才来。他说:“进去吧。”事情就这么水到渠成了。
六月的某一个清晨,早上醒来的时候,天下起了暴雨。她依然还住在宿舍里,雨水敲打着窗棂。薇兰突然想起她跑到青玉巷的那个早上。她想要问的问题,至今还没有问出口。她现在想来,问了,显然也是多余的。
楼下有汽车喇叭声。
她开窗,看到一把大伞如开着的黑色玫瑰,她原以为这样的雨天,他应当不会再来。
范丞曜来接她去戏院。
“下雨还是要去吗?”她下了楼,站在走廊边上。偶有雨水飘到她的身上。
他对她一笑,拉了她到伞下,轻声说:“你又不上课,陪我去吧。”
城北的集英楼戏院已建成,今日开张,邀了上海的各界名流。
葛薇兰上了范丞曜的车。才坐定,他突然向她靠了进来。葛薇兰一时不明他意,手撑在他胸前,嚷着:“非礼勿动。”他含笑,靠得更近些。葛薇兰偏过头去,只见一只手穿过她的脸颊,扣上了车门的保险,她脸窘得发红,原以为他要亲她脸颊。
她半嗔地抬手打在他身上。范丞曜竟哈哈地笑了起来,这次当真是趁她不备,轻啄了她的唇边。她害羞,转过脸去不再看他,那时雨水哗哗地打在车窗上,印出一道道冰凉水痕,可是葛薇兰心里却如温风拂过。
她并不是非去不可,如若陪衬,看他在那交际场中顺风顺水。葛薇兰独自坐在角落中听台上的伶人清唱,范丞曜留阿笙在她身边。她独自无趣,想到一件心事,转头对阿笙客气地打个招呼,说起父亲的事来。
虽已过了些时日,但她并不曾忘掉。她说起旧事,阿笙皱眉,答应为她查一查这事。
葛薇兰与范丞曜从戏院出来时,已是中午。他问她累不累,去何处吃饭。她想到明天要交老师的作业,不由得嚷了一句:“忙死了。”
范丞曜笑着与她玩笑说:“哪个讨人烦的老师要给你这么多作业,还让不让人谈恋爱了?”
葛薇兰“噗嗤”一笑,“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她选多了科目,可不是自找的吗?
范丞曜抢着说:“这样说,我会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