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夜色正深,深蓝的天空一览无云,月光冰澈,几颗寒星挂在天角。
他觉得脑袋很疼,口干舌燥,身上的盔甲被卸掉了,负伤的地方包扎很好。浑身上下,一点力气没有,胳膊和腿软绵绵的,好像连抬动一下的气力都没有了。他勉强侧着头,看了看周围。
他是在一个小山丘下。他看到了邓三,就在他身边不远处,斜靠着棵树打盹。他的坐骑和邓三的坐骑栓在这棵树上,一匹睡着了,另一匹悠闲地吃着推到边儿上的夜草。
周围横七竖八躺着百十个红巾,再远处是几个放哨的哨兵。山丘上也有几个放哨的身影,他没看到文华国,想必山丘上的就是他。他想站起来,碰着了伤口,痛哼一声,惊动了邓三。
“醒了?”邓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的身边。在交战中,邓三伤到了右腿,不严重,也包扎好了。
邓舍虚弱地点了点头:“爹,这是哪儿?”
“云内东边,下午过的黑河。本来是想往东胜州去的,被冲散了,入夜时候,派了游骑,元军已经走到前边,东胜,是去不成了。”邓三简单地介绍了目前的位置,麻利地检查邓舍身上的伤处,没见崩开,满意地点了点头,安慰邓舍说道,“伤都不是很重。你放心,安养几天,又是一条好汉。”
他拍了拍邓舍的脑袋:“你大爷的,真不愧是你老子的种儿。今天杀的不错,像你亲老子,也像我。”
“这是收拢的残兵?”邓舍问的是多出来的红巾们,近处能看清脸的几个很面生。
邓三点点头:“也有咱们的人,一路上收拢的,拢共还有四十多个活的。”他说的是本部人马,加上收拢来的其他败卒,总共有一百二三十人。
“文四叔呢?”
“又往河边儿哪儿去了,不死心,还想再拢几个。黄驴哥和他一起,这狗日的比咱们惨,手底下一个人都没了。”
邓三的口气没有幸灾乐祸,他说的很沉重。红巾不是没有败过,但是像这样一败涂地的惨败,北伐以来,还是第一遭。能逃过黑河的,伤势都不重。能想象,留在河那边的,不但有死人,肯定还有大量的重伤员,等待他们的唯一下场,就是等着被杀死,脑袋砍下当作敌人的功勋。
邓舍觉得力气慢慢地再恢复,邓三扶着他坐了起来,他问邓三:“底下怎么办呢?”
邓三沉默了会儿,丰州、云内接连大败,虽然不知道云内和东胜州有没有被攻下,可这一带,显然已经成了元军的势力范围。这次是元军急着攻打云内,没有穷追死打,侥幸逃得一命,但是下一次呢?
“回上都吧。”邓三说道。
邓舍也是这样想的,南边通往腹里的太行山一线有察罕帖木儿的重兵,根本过不去;活命的路,满打满算也只有往东北方向的上都去了。
凌晨,文华国回来了,这次他带回来的败卒不少,三四百人。
“还有很多缺胳膊少腿的,我没要。”他说道,“听他们说,大部分的人都往云内方向退了,朝咱们这个方向来的不多。”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元军没有死追过来的另一个原因。
“黄驴哥呢?”邓三问道。
“还在哪儿等呢。有我在,他抢不到人。”文华国拍了拍悬在马上的大锤,嘿嘿一笑。
军队溃败之后,失去建制的士卒们,习惯性地会靠拢最高军阶的军官。邓三和黄驴哥都是千户,说起来,嫡系的黄驴哥号召力比邓三大,出头的怎么也该是他。但他打不过文华国,孤家寡人,招拢的对象又是不熟悉的云内骑兵,所以落了下风。
不管怎么说,大败之后,邓三反而暂时性地又拥有了堪比鼎盛时期的人马。决定好去路之后,他现在需要的考虑的第一件事,不是怎么到上都去,而是如何把这四百多人,彻彻底底地变成他真的手下。
这个世道,有人有马就是草头王,没人没马就是待宰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