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崖上,谢烟客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做了一个古怪的梦:“一个满头白发的红面老者摆动双手向他袭来说道:‘姓谢的,你好生无情,不管咱俩过往如何,总算也是相识的,缘何那日吾被长乐帮几个贼子围攻,你却见死不救,藏身树后,让一小孩子前来送死,今日,你须得将此事说个明白,否则……’谢烟客倒也认识此人便是白鲸岛岛主大悲老人,却不知为什么找自己麻烦来了,便也不忿说道:‘老子救不救你,自有原因,却又跟你何关,你乃我手下败将,还敢前来啰唣,快快退去,休要在此丢人。’白鲸岛主大怒,双掌上下翻飞、左手擒拿、右手拳直朝他面门袭来,甚是勇猛;谢烟客侧身让过,却不料白鲸岛主左手倏地闪出,直往谢烟客头上抓来,谢烟客心中一凛,头一摆,只觉得脸颊上冰凉一片,似有兵器贴到了脸上……”吓得谢烟客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用手一摸,却是一块冰凉的东西,举到眼前一看,谢烟客心中‘喀噔’一下,他又怎不识得这铜牌,‘呼’地翻身坐起,心里嘀咕:“这他妈的‘赏善罚恶’二使,咋跑到老子摩天岭上来了,寻老子的乐子、消遣老子来了,他妈的,老子单身一人怕你个鬼,你那什么狗屁侠客岛,老子想去就去,不想去吗,谁又能奈何得了老子,还他妈的把这玩意儿送到老子这……”
想到这里,谢烟客却又想起梦中的情景心说:“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真是那日躲在树后,见死不救,有了心魔了,老子一生又何曾怕过什么鬼神,做事随心、独来独往、有仇必报,就是老子的玄铁令,嘿嘿,也不见得就比你狗日的‘赏善罚恶’牌子差了去了,在老子面前摆他妈的什么谱,哼……”
谢烟客弯腰把鞋穿上,伸左手抓起那两块铜牌子,右手摸了摸头,朝山洞口走去,阳光从西边斜照进来,“噫,洞壁上的字是谁写的:‘摩天居士,独创掌式;碧针清掌,有生之志。天资聪颖,安肯居次;岛名侠客,恭候君至。’三十二个字倒也笔画有力,却无下款留名,莫非是那什么赏善罚恶二使……嘿嘿,对老子倒也算客气,嗯——那,那,石中玉那小子呢?丁当,是啊,这两人到哪去了,是被那,那俩厮带走了,这,这,这麻烦终于不再麻烦了,他妈的,老子也能松口气了。”
谢烟客出了山洞,看了看天,大概是申牌时分,觉得有些饿了,心想:“也不知道丁当早上做的饭和菜还有没有剩的,这小娃做的饭、菜倒是可口,要是被那侠客岛的‘赏善罚恶’二使把娃带走了,老子吃饭就成问题了。”
谢烟客走到茅草屋里一看,空荡荡、冷清清,再也没有往日那般热闹了,心中不由想着:“那两小家伙不在了,还真有些不习惯,平时看那小子不顺眼,这他妈的猛然不在跟前还无事可干了。”揭开锅盖,锅里还有些剩饭,只是凉了,再看旁边扣着的碗里面还有点剩菜,谢烟客以前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候,也是自己做饭吃的,这种事也难不住他,坐到灶门口,给灶里面塞了一把柴草,用火石‘嗒嗒——嗒’地打着了火,烧旺了,又添了些柴架在火上,就把锅里的剩饭用锅铲铲起来,捣散,再把剩菜倒进去,搅拌几下,又弯腰给灶里面添一把柴,让火烧旺些。饭热好了,谢烟客把饭盛到碗里,端着坐到石桌边的小石头上吃了起来……
四下里静静的,只有谢烟客吃饭的声音,一边吃着,心里却不得平静还在想着:“石中玉和丁当究竟是不是被‘赏善罚恶’二使者带走了;这侠客岛的人也真是有些本事,竟然知道老子的‘碧波清掌’乃老夫毕生之志,也算是有些门道了,要不然就去那侠客岛上走走……”扒完最后的一口饭,谢烟客起身走到灶台旁,将碗筷放入锅内。弯腰把灶里面的余火弄灭,把灶里面周围的柴灰捂盖在未燃尽的炭火上,这才懒洋洋地伸个懒腰,转头又看了看丁当睡觉的那个小床,上面乱七八糟,“这不像是平时的样子,嗯,也不是小娃娃的作为,他们肯定是离开了。丁当这娃娃要是走了,石中玉这小子也肯定是要跟着的……”谢烟客寻思:“老子自那次痛心之事以后,一直隐居摩天崖,极少行走江湖。当年送出的三枚玄铁令,如今也只剩下这一枚了,却不想被那‘狗杂种’得去,他妈的狗……自己不求人,反而替别人来求老子,这俩小子倒是挺像的,他们真是亲弟兄吗,为什么那狗杂种又为他们求情说:‘……这人是石庄主、石夫人的儿子……请你不可杀他……’;为什么石庄主又说:‘……在下夫妇有一大仇人,杀了我们另一个孩子……这位小兄弟求你管教犬子……’唉,乱七八糟的……”
谢烟客想来想去又想起‘狗杂种’的好来:“那小子,嘿嘿,对老子还是蛮好的,为人诚实、心地善良,做饭、菜也极可口,更是个习武的好胚子,要是求老子收他为徒,嘿,老子定会将他教成一个……唉,自老夫那畜生徒弟……世上忘恩负义之人防不胜防……他,他那个,那个大悲老人给他的十八个泥人儿,老子胡乱指点他妈的一个练气法门,这狗,狗……小子竟然还没有练出毛病来,后来居然还武功大进,也他妈的是桩怪事……当时,老子教那小子练十八个泥人上所绘的内功,也确是心存不善,只是想让那小子练得走火入魔、内力冲心而死,老子的一桩心愿即了了。就算是臭小子真的死了,那只不过是小子自己练功而亡,老子并无有一指之力加于其身,他自己练气练得岔气,实实不能算是老夫杀的,即算是老子有心害他,也不算是违了誓言。却是怎么也想不到这臭小子竟是福泽深厚,虽常处之于险地,却也能化险为夷。老子也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枊枊成阴’了,这小子也是太他妈的厚道了,把老子夸成了大好人,天下哪有老子这样的大好人啊;石中玉这狗东西才不是个好货,可偏偏就有丁当这痴心的小娃娃喜欢他,把这货色跟前跟后的,这货怎及得那狗……小子万分之一啊。”谢烟客一边寻思,一边朝下崖之处走去,他又哪能想到石中坚后来的际遇,他实在是不愿再违心地叫以前那个帮他做饭、洗衣、与他相处好多年的孩子什么‘狗杂种’了,可又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个忠厚、诚实、聪慧异常的孩子,他并不知道他的‘于心何忍’缘于何处;谢烟客怎么也想不到他认可的那个孤儿、那个可怜的小孩,现在已经长大了,成为了一个武功不错的青年俊杰,并被延请至侠客岛去,而石破天能去侠客岛,也不是凭‘赏善罚恶’二使给长乐帮帮主的‘赏善罚恶’令,而是凭自己的本事,他的内力之强已引起了张三和李四的注意,认为这个结拜的三弟内力之强比他们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天资聪慧无人能及,这都是谢烟客连想也想不到的……
石中玉和丁当来到了摩天崖的南侧,那里森林的铺盖面极廣,山势较缓,可看过去那山却是层层叠叠、逶迤无尽、丛山峻岭、绵延不绝。这个地方离村镇实在是太远,虽然山势稍缓,却是无处可去,谢烟客是从来未曾走过这摩天崖的南面,那里面的危险嘛,谢烟客倒是并不害怕,只是知道其中凶险,去之无益,平日里要采买生活必需品的话,他也只会走北边峭壁上下……
丁当平时听谢烟客曾说起过:“不要往南面去,那里面有虎豹豺狼、有成群的野猪、都生活在那原始山林里,那里面是荒无人烟的……”她当然知道那里面的凶险,可是为了让石中玉躲开谢烟客的折磨,丁当挺而走险地给谢烟客的菜和酒里面下了蒙汗药;她不想自己的情郎如此窝囊地活着;她要带着自己的情郎走出这个困境;她要与自己的情郎生活在繁华的地方,再也不要呆在这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她心想:“从北边悬崖峭壁上下去的话,天哥的武功不行,万一抓不牢实,摔下去就成肉馅子了,想靠谢先生带我们下去,那要等到何年何月,今天已经做下了初一,十五是非过不可的了。南面虽说危险,但是对那些毫无武功之人而言,凭我和天哥的身手,小心慬慎一些,也未免不可能走出去,也正好可以磨磨天哥的脾性……”
石中玉走着走着,却不见了丁当,回过头来就见丁当站立在一处岩石上,面朝南方,凝眸远視,那神情特别的严肃,似乎是在考虑什么重大的事情,石中玉不解地返了回去,站在那块极大的岩石下面,抬头看向丁当说道:“叮叮当当,你又在这里想什么,现在到酉时了,你看太阳都快要下山了,你说咱们是这时回去,还是再等一会儿呢?也不知道谢先生怎么样了,他会去找我们吗?”
丁当一纵身,从那岩顶上跳了下来,把石中玉吓了一跳,他大惊小怪地喊道:“叮叮当当,你要吓死我呀,这么高,你就往下跳,把你摔伤了,我,我……”丁当微微一笑,说道:“天哥,再等一会儿,就回去看看,依本姑娘猜测……”丁当不说了,定定地看着石中玉,直看得石中玉脊背发凉,不知丁当又有何怪招,心里总觉得:“这丁当看着小孩一般,却是太过聪明、智计百出,不会把是想把我再绑起来……还是莫要招惹她为好。”心下胡思,脚下乱动,却不防后面一个小坑,右脚踩在坑边,一个趔趄,仰面倒了下去,“啊——”……
丁当眼快,一个箭步,‘嗖’的一声窜了过去,伸右手抓住石中玉的左胳膊往回一拉……
石中玉被那小坑闪了一下,身子一趔趄,向后摔倒,正在惊慌失措之际,左胳膊忽然被一股大力拉住,其身子受那大力一扯回,便是快速地向前扑去,‘嗡——’头昏眼花地扑了下去、心慌意乱地想着:“我抱住了什么,怎么会,这。这软绵绵的、是丁当……是,是……”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丁当那羞红的脸就在眼前,石中玉再一细看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丁当看自己要摔倒时,出手拉住了自己的左胳膊,并使劲朝回拉,自己则是不由自主地乱抓时,抱住了丁当,那一股大力拉的自己向前冲,丁当被推着后退卸力时靠到了身后的一棵树上……
石中玉没有放开抱在怀里的丁当,趁机往丁当的脸上吻去,丁当左手掌在石中玉右侧软肋处一按,抓住石中玉左胳膊的右手顺势朝右一摆,石中玉就横移了出去,被丁当轻飘飘的一招‘斗转星移’弄得石中玉站在那里面红耳赤,不知所措,讪笑着说道:“叮叮当当,我,我不,不,不是……”
丁当板着脸说道:“做啥事都毛毛燥燥,你看刚才若是摔下去会怎样……”
石中玉掉头看去,顿时面如土色,只见自己刚倒下的地方向下就是一凸出的尖石,如果,倒下去头撞在那尖石上……
山林中寂静无声,太阳渐渐偏西。丁当看了一眼还在愣着的石中玉,就走过去抬手一扯石中玉的衣袖笑道:“天哥,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但我知道你在埋怨我不应该给谢先生下蒙汗药,可我就是不甘心让你憋屈地在这山里呆着,我想我们要出去,只有把谢先生引开,才有机会离开这里,这时,谢先生应该早都醒了,他不会往南面来找我们的,因为他说过:‘南边是走不出去的,那是大山的深处,罕有人至……’可是要走北边却是太危险,那条铁索……”
不等丁当说完,石中玉抢着说:“从那铁索下去,呃,丁当……还是算了吧,我,我就呆在这山上,那可不是开玩笑的,那天上崖来,我还是谢先生用绳子把我绑在背上揹上来的,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上来的。”
丁当白了石中玉一眼说道:“能怎么上,还不是抓住铁索爬上来的。那时,心里想的只有你,我不想再失去你,看着谢先生抓住那铁索,脚蹬崖壁向上爬时,心里也有些害怕,那么高,可是不上去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只能咬着牙,两手抓铁索,踩着谢先生脚踩过的地方往上爬,不过,我还有一招连谢先生也不知道……”说到这儿,丁当停下不说了。
石中玉有些惭愧地说道:“丁当,我以后,以后再也不高开你了……”丁当不说,石中玉也不问,二人相视一笑……
丁当转身走去,石中玉识趣地跟在后面……
茅草屋里,丁当看到灶台上的剩菜和锅里的剩饭都没了,心中明白肯定是谢先生吃了的,回头走到门口想去弄点水来,正好看到石中玉提着盛满水的水桶回来了,就笑着说道:“天哥也变勤快了,一回来,就知道去提水,是不是饿了啊?”
“嘿嘿,都能把人饿扁了,丁当,谢先生把剩的都吃完了,那我们吃什么,还有菜吗?”石中玉把水桶放到灶台旁,丁当用木勺舀了些水放到锅里,把碗泡上,扭头对石中玉说道:“还有半片野兔干,你去山洞里拿来,再拿些木耳,舀一碗米,我们简单地做些吃算了。”那些东西本来都是要放到茅草屋里来的,丁当说山洞里面干燥,好保存,就没有搬过来,只是用的时候就拿些过来。平时丁当和石中玉也打些野物,多了就晒干、挂在山洞里通风的地方储存着。
“哎——”石中玉答应一声就跑山洞那儿去了。丁当则涮锅洗碗,准备做饭。小脸上有一点发热,心想:“这有些像小俩口过日子吗?天哥以前就是不学好,这段日子被谢先生调理的有了一些长进。在那人身上拿来的那一盒子木偶,他自己也在照那上面的行气路线悄悄地练习着,其实,谢先生人也不错,承诺的事情是决不反悔的,高兴时也给他指点一、二,且指点的方法也很正确,,想来也是知道我们丁家的武学也不含糊,怕损了他的名声,不敢糊弄人的,那不就是少林寺的入门练气功夫嘛,况且,天哥在凌霄城里也把怎样练气的基本功夫都学过,自己也能揣摸明白的,不须为此担心。”
正如丁当所想,那十八个木偶现在上面没有泥土上的穴位图,只剩下单纯的木偶上面的穴位图了,就不会出现石中坚练气出现的时冷时热那种情况了,那也只是少林寺普通的练气功夫,也不深奥,很合适石中玉练习的。
丁当见石中玉还没过来,就把洗净的锅里面添上水,打着火石点燃了塞在灶里的柴草,又架上一些干柴,火旺了起来。
石中玉兴冲冲地跑进茅草屋,把米、木耳、干兔肉都放到灶台上,对丁当说道:“叮叮当当,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什么了吗?”丁当没好气地说道:“你能看到什么好东西,不会是遇上狐狸精变的美女了吧。水都快烧开了,要你去拿点东西,你不知道又磨蹭个什么……”嘴里埋怨着,手下也不闲,淘米、泡木耳、泡兔肉干,还不忘说:“站那发哪门子呆,给灶里面添些柴呀……”
“啊,啊——”石中玉赶忙坐到灶前,给灶洞里塞了一把柴草,一下把火给盖住了,那烟就从灶门口冒了出来,浓烟滚滚。
“啊——咳——死,死鬼,你,你会,咳——咳——烧——”那烟把丁当熏的猛咳,石中玉被吓得趴在灶口使劲地吹,“嘭”的一声火苗从灶口喷了出来,“啊——”石中玉的头发被火燎了一下,脸也烤的生疼,人往后一仰,双目紧闭,倒在灶前地上……
浓烟在茅草屋里上面盘旋,灶膛里面的火也旺起来,烟一消散,丁当停下咳嗽,抬头朝灶门口看去,见石中玉倒在地上,吓得她一大步跨过去蹲下,把湿漉漉的手覆盖在石中玉的额头上摸了一下,石中玉一激灵,抬起了身子,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叮叮当当,我,我太笨……”
丁当看着眼前这个长不大的男孩子,那额头上的头发被火燎得卷曲起来、脸上黑呼呼的草木灰被涙水沾着,眼中那歉疚的眼神,让丁当没有了丝毫的怨言,只剩下了满腔的心疼。丁当伸手抓了一些柴草说道:“给灶里面添柴时,要从火旁边放进去,不要直接压在火上,那样会把火捂灭……”“叮叮当当,你怎么什么都会,我却这么笨呢,我知道,从小我妈妈就没让我干过家里的活,妈妈也是郁郁寡欢的,不到四岁就把我送到凌霄城里学艺,直到九岁左右才正式拜那‘风火神龙’封万里为师,从那以后就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了,我那时不懂得什么,只知道玩,也没好好地练功……”丁当看水烧开了,就把开水舀些出来,盛到一个瓦罐里,又舀了一勺水倒在泡兔肉干的碗里,就把淘好的米下到锅里,盖上锅盖,又添了几根硬柴架到火上,才坐在灶门边的小石头上,继续听石中玉讲:“又过了五、六年,在我十四岁、还不到十五岁那年,我惹下了大祸……”
丁当揶揄道:“你那么小就想祸害人家白姑娘,那还是个小女孩子呐,还用剑斩伤了白家的丫环,你也算是胆大妄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