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讽刺!女性主义再怎么猖獗,我再怎么冷漠僻傲,关于贞洁这回事,我还是比什么都在乎。云雨之事,没有感情为凭,再怎么唯美,怎么如梦似幻,我还是觉得脏,觉得污秽低贱。
我知道,所谓贞洁观念其实是男性沙文主义,为掌握其社会主导支配权,所特意加在女性身上的一道符咒;并使这符咒成了一种潜在的意念,根深柢固入每颗思路简单的脑袋,让各个阶层,甚至两性,皆理所当然地认为:女子天生该从一而终,节烈守贞;该守身如玉,永保完璧,以为那才是最崇高纯净的品德。
这些诡计我真的一清二楚,可是,我还是宁愿如此懵懂无知,如此被蒙骗,因为我相信,这世间绝对存在一个和我相知相契的灵魂,也许,一辈子都遇不到,那我也认了,但我只想把自己的身与心,献给那个灵魂。
虽然,我从来没有向往过什么至死不渝的深情,也没有期盼过什么生死相许,海枯石烂的真意──我对爱恋这情事,几乎不心存想望过──可是,我想过,在我摊著书本,听着堂上先生讲述各朝后官闺史时;在先生玩笑地诘问时,我想过,即便真有可能,让我专宠如杨贵妃,我也绝计不要。
这样的富贵荣华、娇爱专宠有什么意义?毕竟只是个贪色图欲的平庸男子罢了!因着人性的愚蠢与软弱让他们图霸了天下,使得他们得以为所欲为,称心蹂躏天下艳丽。男为色欲,女为宠威,这之间,根本没什么真情真意,莫说有什么可歌可泣的不朽,就连单纯传宗接代的神圣也谈不上。甚至还比不上动物为繁衍子孙的发情交配!而帝王后官之存在,就如同外遇之污秽、肮脏。肉体,以及精神、纯真在这道污流下,贬值而成绝响。
先生说我太嫉俗;所谓感情,原本就不是一曲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天籁。人,只是肉做的身躯,食色为性,欲望不是可耻的原罪;就事论事,一夫一妻只是人为的礼法限制;动物界,其实没有天长地久的不朽。每次发情,其实都只是单纯为了繁衍子孙与欲望的发泄;而交配的对象也并不是亘古不变。生命重繁衍,而人类因进步提升精神爱的层次,虽然限制了终生伴侣以一人为对象,但是生物与生俱来的交配习性并没有改变。雄性天生定律容易为性特征强烈的雌性吸引,而引发创世以来,生物界自来的交配律动。
先生究竟是不是饰词巧辩,我不清楚。我并不否认他的“肉身原论”,可是既生而为人,既能感动灵魂交流之美,人之发情既不再只是单纯为了交配繁衍后代,为什么原始欲念不能升华而为精神之恋?食色为性,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肮脏,如果只是贪图交媾的快感。
而宗将藩那双手不知道己拥抱过多少女人,爱抚过多少美艳,被他这样搂着──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天地间少见的人品──我觉得无限的屈辱与不净。
“不要碰我!”我大声吼叫:“离我远一点,你的妃嫔那么多,随便找谁都可以──我讨厌你!不要碰我──”
宗将藩脸上第一次出现明显愤怒的颜色。他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出床里角,劲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手腕折碎。
“如果不是你,胆敢这样对我说话的人,我早就把她给杀了!”他说,声音像把剑,剑气如虹,伤人于距离之外。
我面对他,看进他的深眸里,愤怒使我忘记那伤人的寒气。我说:“除了威胁杀人以外,你还能做什么?像你这样卑鄙的人,根本不值得尊敬。你想得到我,不过是因为你以为我是什么银舞公主,妄想什么银龙的庇护,顺遂你帝天下的野心,世代称霸诸国罢了!你为别人想过没有!”
他放开我,收敛起怒容说:“你明白最好!不管你怎么说,你还是要成为我宗将藩的人。”
说完,拂袖离开。
殿房内一片死寂,我想睡,却睡不着。躺在这样饰钻的床上,拥着这羽被轻柔,我满脑子却是一点绮丽的幻想也没有。我想着,我想的,一直是该如何才能回到真正杨舞的时代。
俄顷,门口传来一阵轻响,我不以为意,出现在我面前的,果然是严奇。
“公主!”他挺直站在床前。“你拒绝了王爷?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王爷丰采俊逸,人品非凡,而且神武威猛,英勇骁健,不知是上清国多少女子的梦想!甚至连诸邻各国王室贵女也都对王爷无限的景仰。萧淑妃就是这样。她本是上汉王室公主,因慕王爷的人品丰采。不辞千里,远嫁到上清来,你注定是王爷的人,为什么还要如此违逆他?你不应该抗拒他的!为什么你要如此──”
“为什么?”严奇这话问得太荒唐了。我摇头说:“我无法迎合他。严奇,我们的想法不同!我知道,对你来说,什么『君臣之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那么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可是我不是──你总该知道所谓的真情挚爱吧?对你们来说,宗将藩是所有女子的梦想,可是,他并不是我的梦想。在我看来,他也不过是寻常的男子罢了!我们想法不同,我无法像你们一样,对他至死的崇敬。更何况这种事,没有真情为衬,说什么我也不会遵从。更且不用说他的居心只是因为以为我是什么银舞公主,企图顺遂自己的野心!”
“公主──”
“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公主!”我觉得好累,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连自己真正的身分都分辨不清了。
两人都静默下来,只有夜明光珠透过蓝纱的艳光,柔柔地晕亮一室。
我微微仰头问:“什么时候了?”
“起更时分。”
起更?嗯,我想想──老天!这些古代的时计法,就算想破脑袋,我也不会换算成分秒小时。反正天已经黑了就是。我猛然跳下床,跑出内殿。严奇抓住我,问:“你要做什么?”
“放开我!趁宗将藩不在,我得赶去楼花阁。”我急急地说。
他真的放开我,似笑非笑地说:“你真的以为你出得了这『云舞殿』?看看殿外的卫士吧!那些人全是为了看守你一人加派的。而我,奉命统领这些卫士──”
“严奇……”我的声音显出无比的兴奋,眼光热切地注视着他。
“不行!”他摇头,神色非常坚决。
“严奇!”
“不行!”他还是摇头。
我感到有点绝望。
“听我说,公主。”严奇恢复初见面的那种冷漠。“虽然府殿妃嫔众多,王爷一心想的,只有你。我看的出来,王爷真的非常倾心于你,从他知道你出现以后,他就不曾再接近府殿任何妃嫔,就是在从前,王爷也很少接近女色。他在等,他一直在等,他建造『云舞殿』就是为了等你千年一次的下凡!你一定要了解王爷对你的一片心意。”
“心意?”我冷笑说:“倒不如说是他的野心吧!已经有了这么多妃嫔了,还不满足,为什么还要再糟蹋──”我旋身转向,避开严奇,也藉机顺抚自己的情绪。“只为了逞一己之欲,招纳天下这么多女子在后官,浪费人家的青春!这种人,严奇,实在叫我无法认同,我要的,是唯一的灵魂,是我们眼眸中只有彼此的那个灵魂──”我倏然回身面对他。“我知道你心里为难,所以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开口要你帮忙!不过,也请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宗将藩!”
“公主──”
“我叫杨舞!”
“你──”
“我累了!我想休息!对不起!”我将背向着他。
“属下遵命!请公主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