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中军大帐门口,李休璟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想自己或许应该向她坦白一切,但是他又觉得,她应该不会相信他的话。
帐里灯终于灭了,连带着周围的风都寂了下来。
回头望了眼月下的营帐,李休璟连着叹了几声。最终负手走向辕门,在哨兵诧异的目光下走到溪边盘膝坐下。
深谷的夜很冷。虽然双方尸首都已经做了掩埋,但是风还是送来了血腥味。李休璟皱了皱眉。
他出营时带了把横刀出来,眼下心中郁结难平。索性抽刀而舞,以此抒意。刀揽疏月覆于其上,一点点搅碎漫天流霜。随性而为,毫无章法。头顶的月色凄清,映于刀锋上,他忍不住伸手触之。可此景本为幻,触之则碎,不触又觉得不甘。
舞刀至力尽,李休璟收刀回鞘。走回营地里,进了贺谅的帐篷。草草洗漱一下后,仰面躺下。
被惊醒的贺谅看看他,“大将?”
“睡觉。”李休璟闭眼道。
他想还是再等等吧。以后总有机会坦白一切的。
天旸时,内心的躁动与郁愤已经平息。
李休璟洗漱过后,踱步到中军帐前。帐帘掀起,里面空荡荡的。在问过哨兵后,他往不远处的小溪走去。
一袭雀蓝坐在水边,幞头丢在一旁,长发披散。
听得脚步声裴皎然转头,一抹天光悄然落在她面上,乌发在晨风中轻舞。
“刺史精神挺好的。”裴皎然掬水扑面,似笑非笑,“我听营卫说,刺史昨天在外面舞了许久的刀。”
李休璟笑了笑,“食多腹胀,便活动活动筋骨,以此发散。”
闻言裴皎然勾唇,脱下靴袜搁在一旁。白皙的脚缓慢浸于溪水中。溪水尤浅,未能没过细怜脚踝,却被她拨起细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玉笋般的脚趾在冰凉溪水中忽勾忽纵。
李休璟静静看着,只觉天地似乎在此刻黯淡。眼前人如月中聚雪,而他望之如坠烟海。
他走神之际,裴皎然已经穿好了靴子。头发随意绾起,扬首微笑睇他。
“刺史还打算在这站多久?”
凉凉一句落下,裴皎然移步先李休璟一步离开。
她没兴趣在这里吹冷风。
回营后二人草草用过朝食。李休璟便下令全军祭祀阵亡于此的魏军将士们。
贺谅将剩余的六百余人整合好,站在一座座坟茔前。
按魏制有凡将士出征死于行阵,同伙需为其收尸,而诸兵士死亡的祭埋之礼,祭不必准备牲牢,埋葬也不必准备棺椁。务令权宜,轻重折衷。如果是死在贼境的士兵,不仅要单酌祭酹,还需要墓穴深挖至四尺,主将率领余部哭祭亡者。
若是在本境阵亡者,州府还需将其遗骸递还归乡,若亡于敌境需将其埋葬,并且要留下标记,以便战势允许时,兵部能派人祭祀或收敛遗骸,递还归乡。
待军号声响起,众人在李休璟带领下举觞作拜三下,而后同将酒洒于地。军中哀泣声渐重。
似有所感,裴皎然眼露怅惘,“愿他们的魂魄能够随风回到故土,回到家人身边。”
听见裴皎然的声音,李休璟转头,“我相信终有一日朝廷会再次踏临这片土地。带着他们的遗骸回归故土。”
“一定会的。”裴皎然温声道。
话落时天空落起了雪。
裴皎然伸手看着雪融于掌心,轻呵一声。
“走吧,我们也该拔营回去了。”李休璟看她一眼,“这路未必太平,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