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窗外雨势颇大,庶仆抱怨的声音从窗口传入耳中。霹雳将黑沉沉的天幕撕开,映在几人面上。
卢渊道:“既然是天子嫁女,光是准备也得准备几月。吐蕃距长安甚远,这一来二去的耽搁时间。不知贵使可知你们可汗诞于何年何月何日?由钦天监合好八字,如果符合,不相冲的话。天子正好嫁女,两国也免了争端。”
中原礼数繁杂,番邦人甚少能窥得其中关键所在。而吐蕃纵然也遣使学过中原礼数,但也只是略通皮毛。对于内里的弯弯绕绕,知道的不多。中原婚俗光是合八字就大为讲究,要是两方八字不合,婚事多半成不了的。
当然染干铁了心要迎娶天朝公主,那单纯八字合不上,他未必信服。甚至还会觉得是朝廷故弄玄虚。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染干不得不信。
“八字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要是不合你们就不嫁公主了?”染干皱眉冷锐地盯着裴皎然。
“八字不合,容易生祸患殃及家宅。最先从身边的人开始。”裴皎然将碾碎的茶叶放入蜜色缠枝纹莲瓣茶罗中,细细过筛,“用你们吐蕃的话来说,就是此女不祥。西市中有一座密宗的佛寺,贵使可以去多走动走动,听听寺里僧人的说法。”
“这个公主和我们可汗八字不合。就不能换个其他人么?我瞅着裴相公您就不错,身强力壮的,看着就好生养。其他公主太娇弱。”染干上下打量着裴皎然。
话音甫落,卢渊和鸿胪寺卿面面相觑。卢渊余光瞥了眼裴皎然,见她神色如常。松了口气。他们俩没有听错吧?染干居然说想要让裴皎然去和亲?这位主当日就在御前,明确拒绝过,他怎么还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二人正想着。
裴皎然轻哂一声,“某八字不好,孤星入命,最是克夫。贵使也不希望我刚刚过去,就把你们可汗克死吧?虽然说你们的习俗是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但也不会愿意接受某一个不祥之人吧?”
被她一语噎了回去,染干一脸愤恨地别过首。
“不是说要从简么?合八字也算从简?”染干斥道。
裴皎然吃了口茶,“怎么不算从简呢?只是纳吉,其余的六礼都已经免了。纳吉这是要问过宗庙社稷祖宗的事情,不可不重视。这样吧某明日下值,贵使可愿与某一道去西市转转?”
看了眼其他二人,见他们都是一副唯裴皎然马首是瞻的模样,皱眉思量片刻。染干点了点头。
“正好,茶成了。贵使喝茶吧。”裴皎然顺势递茶给染干,“中原最讲究入乡随俗。既然是你们求娶公主,不也得按照我们的规矩来。贵使放心,某一定给你挑个样貌才情都好的公主嫁过去。”
半信半疑地扫了眼面前茶盏,染干学着几人的样子喝起茶来,才喝了口道:“这茶为何这么苦!”
“这是南方泡茶的方法。苦仄回甘,冲雅清淡,方得其味。”裴皎然一笑,“某是南人。习惯了南方的泡法,不习惯的人只觉得喝茶如同水厄。”
茶喝过几轮,屋外的雨也停了。裴皎然扫了眼天色,“衙署还有事。某让人送贵使回去四方馆。卢尚书,周卿就有劳你们多安排人手招待好染干。”
“请裴相公放心。”
遣人送了三人离开,裴皎然长吁口气。盯着案上的茶几出神,伸手捏了捏眉心。
果真不是个好差使。现在觉着,魏帝把这差使丢给她,又让她和太子一块处理,最后又令她为太子少师,实在是好谋算。同样也是在变着法给太子铺路。
在公厨里坐了一会,裴皎然返回了自己的衙署。又令庶仆晚些时候把饭食送过来。自己则埋首处理文牒。
暮色刚至,豆大的雨点便突砸下来。由疏转密,由缓至急,才干了没多久的地面转瞬湿透。汇聚在屋顶的雨水如银线般坠落,檐下的风铃轻轻摇晃着。
在窗前转了一会,裴皎然关上窗。披着雨蓑下了楼梯。耳房里值夜的庶仆听见动静,开窗探首,见是裴皎然又关上了窗。她慢悠悠地步上廊庑,廊庑北侧的公房灯火通明。留值的官员依旧埋首在案前奋笔疾书。对于一块当值的上级离开,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