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南跑到楼梯扶手断裂处,用麻绳将断裂的扶手重新固定住。一股熟悉的温柔涌上芳子的心头。
这是个被杂物充斥而显得很狭窄的类似中国筒子楼感觉的楼道。楼道深处突然传出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女声吼骂和男人求饶的声音。那女人显然是个妓女,大概是嫌钱少了,女人骂得很脏。
突然一个妓女打扮的妖艳女人从里面冲出来,因走得急,噼里啪啦弄倒了很多家什,她恨恨地骂着,但到了芳子和肖南面前,又突然换上一副甜甜的笑脸,非常谦恭地说了声对不起,待肖南和芳子让开路后,又客气地道一声谢,匆匆离去。
楼道里从各家门口露出好几个脑袋,朝这里看着。芳子向诸位邻居客气地行着礼。
突然楼梯处又传来一阵乱响,芳子和肖南都一惊。大概是妓女下楼时也摔倒了,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昏暗的灯光下,屋子里到处堆满了箱子等杂物,显得很杂乱和拥挤,但仍保持着清洁,箱子和茶几上都铺着暗色的花格布。房间被隔成两半,里面显然是芳子的床。
屋中央盘腿背对门口坐着一个男人。
芳子走到她哥哥正夫对面,俯下身说:“哥哥,肖南君来日本了!你还记得吗?!”正夫没有任何反应。
肖南诧异地站在门口。
芳子提醒着:“我在中国读书时的同学,战前在咱们家住过一段时间的,中国人,肖南啊!”
正夫的脑袋动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来。
肖南不禁打了个冷战,心脏像是被一把冰冷刺骨的利剑刺中,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灯光下,正夫微笑着,但他的眼神简直无法用人类的情感来界定,里面包含着凶狠、暴戾、惊骇、仇恨、悲哀、恐惧,这些不相干的情绪聚成两把利剑,直刺向肖南。
肖南和芳子都呆住了。
但只是一瞬间,正夫眼里的光消失了,他慢慢地扭过头去。
肖南还是愣愣地站着。
二人上楼,来到对面的客厅,肖南慢慢坐下,他的脸上依然留有惊异。芳子关上门,看着肖南。
肖南扭头问站着的芳子:“多长时间了?”
“快半年了。哥哥回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芳子看着肖南,“你走后第二年,他和北野的弟弟北野弘二也应征去了中国。”
肖南长出了一口气。
芳子神情黯然:“他回来了,北野弘二却一直没有消息。”
肖南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想着什么。
芳子说:“原来,他是那么有力量,那么热情洋溢的一个人,刚到中国时,北野弘二每次给家里写信都要说很多哥哥在战场上照顾他的话,有一次,哥哥还替他挡过一次刺刀,可现在,谁都不知道,他在中国到底遭遇到了什么。”
肖南停了一下:“伯父伯母呢?”
芳子沉默了一下:“你看见我家那个弹坑了吗?”
肖南很震惊地抬头看着芳子。芳子惨笑着。
肖南微一颔首,低声地说:“对不起。”
芳子默默摇了摇头。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肖南干涩而不自然地问:“那缨子他们呢?”
芳子还是惨笑着:“1940年东条英机组阁后,在国内倡导全民为军队做贡献,缨子很积极响应,还被评为当年十大国民女性,然后就报名去了中国。”
肖南惊讶问说:“她去干什么?”
“她说,军队在前线很苦,也很寂寞,需要更多的女性安慰,她在报上倡导这一号召,别人指责她只会说空话,为了赌气,也为了推广她的这一倡议,她就以身作则,带头去了中国。你知道,正夫和缨子对政治都很狂热。我怎么拦她都没用,和北野弘二一样,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肖南惊讶地听着芳子的叙述,浑身直冒冷气。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伴随着一声“我回来了”,门被应声拉开,北野雄一站在了门口。因为芳子站在门前挡着肖南,北野没看见肖南。
北野刚要上去亲热,芳子一闪身,他看见肖南,一下愣了,惊讶地说:“肖南君?”
肖南站了起来,微笑着欠身:“北野君。”
肖南、北野雄一及几个日本人围坐在一起,中间是一个木箱,上面摆着些空的酒壶和菜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