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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部分(第2页)

凌厉啊凌厉,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发觉越是这样的时刻,自己脑子里的念头就越多;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那儿时的、长大后的、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念头,憧憬,甚或幻想,全都浮了出来。随后,淡忘的或者他以为自己淡忘的旧日情景,竟也一个一个地清晰无遗。他想这是报应么,凌厉?你杀过的人,你伤害过的女子,怎么你自己原来都记得这么清楚?可是你也说不出,你这将死之人与他们相比,究竟是谁更痛苦些?

他抬手,去摸自己的剑,小心地、慢慢地抽出寸许。他把它竖立过来,剑身却发着乌光,照不请他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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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他伸出手去,指尖捻住那锋利的剑刃,轻轻一擦,肌肤破裂,鲜血珠儿似地滚落下来,有些疼痛。

这疼痛令他集中了些意志,似乎猛然醒悟自己适才是不是陷入了种迷梦,而那迷梦刹那醒了,令他全然想不起梦里有些什么。他陡地一惊,低头去看,书页上竟滚上了血迹。他慌忙用衣袖吸干了,捋了捋书边,压平了,吐了口气,剑随之回鞘,放到了一边。

——我竟然还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么?

死真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等死更玄妙,幸好他还有事可做。

他一直研习到第二日的天色微明,对于时辰的变更竟丝毫不觉。翻过这一页,他才忽然惊觉自己不知不觉竟多看了大半篇,忙又翻回头去。门上有人笃笃敲了两响,他一回头,只见是程方愈推门进来,一看几上,便道,你不睡又不吃,真想送命么?

我本来就快没命了。

凌厉这句话是在心里说的。他并不知道——或确切地说,是没发现——昨天已有人送过两次饭来给他。程方愈新赴左使之位半年,很是努力进取,夏夜既短,也常至天明方歇,听得人说凌厉这边之事,便来望他一眼。

他何尝不知道凌厉是凶多吉少了,又何尝不知道凌厉如此认真的是在研习什么,只是他与凌厉也并无交情,此刻又有什么可多说的?

见凌厉不睬自己,他便也走出,正要关门,却听凌厉道,程左使!

程方愈又将门闪开一些。如何?

广寒她……还没事吧?凌厉道。可否请你告知拓跋教主,我已将这两篇记熟学会,此刻便可以救人了。

程方愈略一踌躇。教主说是一日,那便是一日。你不如休息一会儿,或者少许进食,免得体力不支,反而误事。

凌厉默然,似乎也觉有些道理。眼见程方愈又要走,忍不住又问道,苏姑娘在吗?

苏姑娘?程方愈微微惊讶。她昨日便下山去了。

凌厉心中一沉,浮到脸上的,也只是那么凄凄惨惨的几分颜色。

这一回程方愈没有便走,站了一会儿,问道,你还有别的事要问么?凌厉些微地一怔,下意识地道,你……你对医道有没有心得?

程方愈也是一怔,道,粗通皮毛。

那你对奇经八脉可有了解?凌厉追问。

程方愈摇头道,那便懂得不多,必不如霍右使那般博学。

你知不知道假如一个人浑身穴道之中内力充盈,那要如何才能将她本身穴道之中的内力打散?凌厉恍如未闻,神情几近呆滞。

这……或者是以内功强逼入对手穴道之中吧,程方愈不明他意之所指。

凌厉摇了摇头,又道,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霍右使呢?

程方愈见他脸色已像苯一般透白,双目深陷,头发也纠结杂乱,心道他这莫名的三个问题,先问医道,其后问奇经八脉,又不全然与医道相干;以为要问奇经八脉了,却又仿佛问起打破闭穴功的方法,与奇经八脉也不搭界——这个杏,莫非是有点失心疯了么?

他回想他的诸般事情,心道他这般年纪轻轻,若要为救人而死,终究也难免心情起伏,不觉也有点同情,好言道,凌公子怕是太累了,还是好好休息为是。

凌厉却不搭理他,似乎是在出神。程方愈心中暗叹,悄然带上门离去。…

指肚上的血痕犹在,伤口却已开始结痂。凌厉低头恰好看见自己这双手,不觉呆呆注视,心中一时之间,似有所悟,看了半晌,又突然伸手去翻书。

天色逐渐,愈变愈亮。

中午时分来的人是顾笑尘。程方愈与他交好,早上回去时碰上他,便与他约略说了说凌厉这般可怜模样,顾笑尘却不料推门进屋时,几上饭菜已被吃的干干净净,凌厉似乎也正在帐中酣卧。

他心中略感蹊跷,心道时辰无多,他竟突然这般想得开了么?目光微转,已看见桌上放着他的乌剑。剑身似是压住了什么纸页。他初时只道是凌厉将那青龙绝学随意乱置,却又见那纸张甚薄,似在飘起,不由好奇,走近去看,竟是一幅画像,画技稚拙,画中人正仰面而躺,以手覆眼,模样滑稽。他不自觉地朝那帐中的凌厉看了一眼。画的似乎是他?看衣着应是冬天的时候了。是谁人所作?

他小心地移了一移乌剑,画纸角落里现出小小的一个字来。

邱。

顾笑尘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发怔,呆呆立了半晌,方自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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