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天已经黑了,周谨言发动了车子又熄掉,他还是不放心就这么丢下陆祈安就走。突然想到之前好像买过口罩放在车里,他赶紧翻找,果然还有几个。
他带上口罩遮住半张脸,下车走进急诊大楼,icu在病房区的七楼,现在正是晚饭探视的高峰期,他把黑色口罩捂得更严实了些,绕开人满为患的电梯,从楼梯步行上到七楼。
走出楼梯间正对的就是icu,周谨言站定后左右看了看,发现陆祈安和徐曼并肩依偎着坐在旁边走廊的长椅上。
在看到他们的瞬间,周谨言双脚就像钉在了地上,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徐曼靠在陆祈安肩上,陆祈安低头跟她说着什么,两人都没发现站在不远处的周谨言。
周谨言反复告诉自己,陆祈安只是在安慰因为母亲病重而伤心的徐曼,但陆祈安跟别人亲近的画面就是触碰他的逆鳞,无论他如何克制,怒意还是本能地在他胸腔炸裂开来。
这时,从他身旁路过的一个女人频频回头看他,不知道是好奇他站在原地不动,还是认出了他是那个网上正在热议的律师。
周谨言转身退回到楼梯间,拿出手机拨通了陆祈安的号码。
通话音持续了几声,他透过楼梯间门上的玻璃,看到陆祈安拿着手机走了过来,在相对僻静的楼梯间外接通了电话。
“喂,怎么了?”陆祈安刻意压低的声音有几分沙哑。
周谨言看着他瘦削的侧影,心中一软,喃喃说道:“宝贝儿,我还没走,想去看你一眼。车上有口罩,我带上就不容易被人认出来了。”
陆祈安听到他的话,转头看了看徐曼在的方向,犹豫道:“不用了,你走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让我走?”周谨言语气也冷了下来。他今天心情很糟,也知道陆祈安的心情很糟,所以他想见个面再走,哪怕只是面对面说几句话,对彼此也是个安慰,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陆祈安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手臂环抱着自己,低头面对墙角沉默了几秒才闷闷说道:“你还是不要过来了,徐曼看到你的话,心里可能不舒服。”
“看到我她不舒服?”周谨言错愕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祈安重重叹了口气,“她觉得你接受采访时反复提及多名受害人,这才引导了那些媒体去挖掘其他受害人的消息。”
“呵,原来如此。”周谨言气极反笑,“她的事情又不是从我这里泄露的,那些人是不是受了我的引导也没什么依据,因为这个就把责任推给我?简直是莫须有!”
“周谨言。”陆祈安语气不悦地制止了他的反驳,“你体谅下徐曼的心情,徐妈妈今天差点就……徐曼刚在昏倒在急救室门口,缓了好久才醒过来。”
周谨言站在漆黑的楼梯间,看着陆祈安眉目间责怪自己的神情,感觉楼道里的风把自己的心都吹凉了。
“那就这样吧,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他说完后,陆祈安“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连声叮咛和安慰都没有。
周谨言脚步沉重地往楼下走去,他没有唤醒楼梯间的声控灯,感觉呆在黑暗里挺适合自己的。
现在的他,不仅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甚至连出现在爱人面前都被拒绝了。
终于走完了七层楼的楼梯,他摘下口罩,面无表情地穿过医院白光刺目的长廊。他不想再遮掩,他凭什么要遮掩?那么多作恶的人还在人前享受风光,他不过为了正义说了几句话,凭什么要像个罪人一般躲进黑暗?
装在衣袋里的工作手机突然响起,他拿出一看,来电人居然是小白。
他接通电话后就问小白在哪儿,可通讯的信号很差,小白的声音也异常虚弱,断断续续地哭着说着:“周先生,我不知道这是哪儿……我、我从山崖上跳下来,但还活着,就是腿、腿不能动了,好像落在什么树丛上了……我不知道,不知道从哪里跳的,上午有很多人在民宿门口堵我,我就往山上跑,后来跑到了没人的山崖上……”
“然后你就跳下去了?你自己往下跳的?你疯了?!”周谨言又气又急,“别说了,给手机留点电量,我现在报警。”
放下手机,周谨言觉得脑袋都要炸了,怎么突然之间处处都是人命关天的事。
他打了110,把小白民宿的地址告诉民警,小白是步行上山的,应该走不远,警察寻找他跳崖的地方不会很难。
“怎么又来寻死觅活这一出!胆子可真大,还真敢往山下跳,真是傻的不可救药了!”周谨言骂完后,想到上午时小白给自己打的好几个电话,又有点后悔自己当时没考虑到他那边承受着更大的网络暴力和媒体骚扰,回家后也没想到主动给他打个电话。
最近这些天,他才是那个承受压力最大的人,要独自面对网上数不清的侮辱谩骂,之前他还能独自躲在山中默默承受,今天大概是连最后的藏身之处都没有了。
始作俑者的恶人还好好地活着,他作为受害人,凭什么要孤独地走上绝路?幸好他命大,否则摔死在山崖下,估计连全尸都找不到……周谨言眉头越蹙越紧,忽然调转了回家的方向,驱车往小白跳崖的那座山赶去。
他知道自己出现在小白试图自杀的现场会掀起更大的舆论风波,但他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