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秣微偏头,便见到一个穿着灰色毛衣的东方男子在那里微笑。
“我是中国人。”秦秣也露出微笑,“你好。”
这人点头道:“你刚来剑桥吧?这里经常有各种演讲,风气很开放的。年轻的学子指点天下风云,激情洋溢。”
秦秣这才明白,原来这位好心的东方同胞是在给她解惑。
“谢谢你。”
“不谢,都是中国人,我很愿意跟你多多交谈。不过我跟女朋友有约会,现在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再见。”
“再见。”秦秣有些不适应他的风格,便只能简言少语。
灰衣男子走出几步,忽又回头道:“我叫谢疏朗,感谢的谢,萧疏明朗的疏朗,你呢?”
“秦秣,秦汉的秦,秣马厉兵的秣。”秦秣渐渐恢复从容,向他淡然一笑。
“我在克莱尔堂读研究生,有缘再见。”谢疏朗又向秦秣挥挥手,这才转身离去。
秦秣微抬头,只见夕阳旖旎,依依拖曳在天边,映得这整个英伦小城都仿佛变成了眉眼低垂的婉约少女。
这里的确大不同于现代的东方,当然,跟古代东方的差别更是难以道理计。秦秣随意挑选了一个方向,独自漫步行走,默默感受着这迥异别处的剑桥风情。
她打算明天再去找柯夏教授介绍的那位卡西女士,毕竟傍晚登门的话,太不礼貌。
秦秣现在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出国以前她还很担心方澈的现状,到了剑桥后,她却犹豫起来,竟怎么也拨不出那个电话,告诉方澈一声“我来了”。她不知道方澈会变成什么样子,又会有多忙,以至会不会乐见她的到来。她无从猜测,所以竟然脚步踌躇。
有时候独自行走的滋味远好过结伴而行,她静静地走着,好像是游离在时间之外。一路上有人三五成群地笑闹,也有人一边走一边高谈阔论,说着些关于学术关于理念的话题,也有街边跳舞的、弹吉他的、做宣传的等等。
穿过基督公园,很快就到了市中心。秦秣一眼看到的是国王学院,那古城堡式的一道道圆柱尖顶向天竖立,仿佛是久远流传下来的庄严权杖,至今依然用历史的厚重来向人宣告她的骄傲。
秦秣没有走到国王学院的正门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正走过的是什么地方。只看到游人来往,许多人坐在长石台上静听夕阳。
她走到了一座不知名的桥上,斜靠栏杆,便见桥下小河在夕阳映照中如渡醇酒,而河岸右边联排的红色小楼宁静温和。
河岸左边是一排常青树,秦秣将手肘撑在市桥栏杆上,抬眼望去,对面不远处还有一座造型非常奇怪的桥。对着那座似乎是由无数枝杆搭成的怪桥看了好一会,秦秣才猜测着,那或许就是剑桥有名的牛顿数学桥了。
这个时候剑河上已经没有多少船只,普通游客的船早被收回,只有一些雅致高涨的剑桥学生还在撑着长蒿,绕城漂流。
秦秣看着满眼生疏,却也觉得心神凝定。
正眼波流转随意张望间,前面一个弯道里又悠悠荡荡地游来一只小船。船上撑起长蒿之人身形挺拔如雪崖青松,只抬手一划间,便是优雅自如,好似闲散散步在暖阳之后的黑豹,蓄力敏捷偏藏而不露。
这人穿着一件亚麻色的中长风衣,衣领竖起,衣裳半开,露出里面白衬衫的领子和黑色V领毛衣。他本来是侧着身体微低头的,从数学桥划过的时候,他才不经意将头抬起,转望前方。
于是两双目光在这剑桥深秋的傍晚相遇,一霎那似乎时光凋零,有无数泛黄的画面轻轻在他们身后流淌,最后安详停驻,成为一卷藏在书页背面的古画。
秦秣这才感觉到所有言语都失去力量是一种什么滋味,她只是安静地微笑,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船上之人微微仰头望到桥上,也是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在愈发铺染的夕阳下熏成了一抹陈旧的温柔,他的面容又有些逆光,叫人看得不是很真切。
秦秣微张双唇,想要叫他“方澈”,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能发出声来。
方澈停下撑船的动作,将长蒿斜放船板上,然后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支颜色深青的笛子。他双手轻按低孔,将笛横吹。
仿佛从故旧笔记里流淌翻晒而出的音符便剑河之上悠扬而起。
是谁轻吹少年的故事?是谁打翻尘埃的精灵?
是谁在鲜亮的季节书写回忆?是谁在深秋的落叶中拈起那一行小诗?
谁偷走这少年的故事?谁留下那一颗柿子的青涩?
谁在月下踏过栏杆,大言不惭,撩起没有声音的花开……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 第七回:剑河星遥